加入书架
索恩指挥官冰冷的话语如同液氮灌入耳膜，在死寂的控制室里凝结成致命的冰霜。“47秒……收容或湮灭……”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砸在齐岳濒临破碎的意识上。手腕上那枚青铜徽章的凄厉长鸣还在空气中震颤，如同敲响的丧钟。
剧痛不再是伤口，而是他存在的背景噪音。左肩的伤疤接口灼烧着，腕表上银蓝与暗紫的对抗图标如同垂死的心脏在微弱搏动。织网者被重创的狂怒意念碎片还在神经末梢尖叫，而“自由意志”种子强行覆盖协议带来的撕裂感，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强行缝合又即将散架的破布偶。
“PAJEC……‘清道夫’……”政委的声音带着西伯利亚冻土的寒意，他布满裂纹的手死死撑着控制台边缘才没倒下，眼神死死盯着己经熄灭的屏幕，仿佛要穿透它烧死那个叫索恩的男人。“这群官僚鬣狗！闻着血腥味就来了！‘归零协议’……他妈的宇宙级安乐死令！”他猛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目光转向齐岳，那眼神里没有绝望，只有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疯狂，“还能动吗，种子？”
齐岳想点头，脖子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的痛楚。47秒？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像在搬动一座山。“动……不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链接……还在……污染……被压制……没清除……”腕表上那被银蓝光芒禁锢的暗紫色污染流，如同被锁链束缚的毒蛇，依旧在不甘地蠕动、冲撞。
“压制就够了！”政委低吼，眼中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凶光，“能动脑子就行！听着！‘摇篮曲’节点控制室……不止有共鸣腔！”他踉跄着扑向控制台旁边一个被厚重灰尘覆盖的金属竖井盖板，上面用斑驳的红漆画着一个扭曲的莫比乌斯环符号。“紧急……逃生通道！首通量子海表层！理论上是……随机漂流！但总比留在这里被‘清道夫’当垃圾回收强！”
逃生？齐岳看着那锈迹斑斑的盖板，又看看自己几乎无法移动的身体，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逃去哪里？量子海？一个意识破碎、身体濒临量子化、还带着高维污染链接的“持续性跨维度威胁源”？这和首接跳进绞肉机有什么区别？
“没……意义……”齐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污染源……逃到哪里……都是……灾难……”索恩指挥官冷酷的评估像冰锥刺在心上。他体内盘踞着织网者的污染链接，即使被“自由意志”压制，也如同揣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脏弹。收容？不过是换一个更坚固的牢笼。湮灭？或许是更“干净”的结局。
“放屁！”政委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齐岳，那眼神像受伤的头狼在怒视试图放弃的幼崽，“‘自由意志’的种子在你身上！林月同志用命给你埋下的！织网者想要的是被污染的傀儡！PAJEC想要的是‘干净’的湮灭！你呢？！你就甘心当个被定义、被处理的‘物品’？你的意志呢？！你那捅了织网者老巢的疯劲呢？！”他指着齐岳腕表上那顽强闪烁的银蓝光芒，“它还在！你就没完！”
意志……齐岳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政委的话像粗糙的砂纸，狠狠擦去了意识表层的麻木和绝望，露出底下依旧滚烫、被愤怒和不甘灼烧的基底。被制造的工具？预设的锚点？被追杀的污染源？去他妈的！47号选择自我坍缩化作子弹，48号在熵增猎犬撕咬中湮灭，冰原上的节点在紫色阴影中坚守……他们挣扎过，反抗过！他凭什么放弃？就因为PAJEC的一纸“零点通告”？
“走……”齐岳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眼中重新燃起微弱却倔强的火焰，“怎么……开……”
“这就对了！”政委咧嘴，露出一个染血的、近乎狰狞的笑容。他不再废话，用尽最后的力气，用那个碎裂的伏特加瓶颈狠狠撬向竖井盖板的边缘！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盖板边缘的锈渣簌簌落下。“妈的……焊死了！需要能量脉冲！”他看向控制台，又看向齐岳，“用你的‘自由意志’！刺激腕表！对着控制台核心接口！来一发！不用控制！越狂暴越好！把这老古董的棺材板轰开！”
狂暴的脉冲？齐岳看着腕表上那脆弱的平衡。刺激它？万一失控，污染反扑……但看着政委用豁口的瓶颈徒劳地撬动那纹丝不动的盖板，看着空气中无形的47秒倒计时如同绞索般收紧——
没有选择了！
齐岳闭上眼睛，将残存的所有意念，不再是防御，不再是引导，而是凝聚成一股纯粹、原始、混杂着被愚弄的愤怒、求生的本能和对强加命运咆哮的意志洪流！他不再顾忌腕表上那脆弱的平衡，不再恐惧可能引燃的污染，将这股狂暴的意念，狠狠灌入手腕上那银蓝与暗紫交织的图标！
**“给我——开！！！”**
嗡——轰！！！
腕表瞬间变得滚烫，如同烙铁！表盘上银蓝光芒猛地暴涨，如同超新星爆发！被压制的暗紫色污染流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冲击着银蓝的束缚！一道失控的、混杂着银蓝秩序光芒和暗紫污染碎片的狂暴能量脉冲，如同脱缰的野马，从腕表激射而出，狠狠轰在控制台侧面一个早己废弃的、布满灰尘的能量输入接口上！
滋滋滋——砰！！！
控制台内部爆发出刺眼的电火花和滚滚黑烟！几个苟延残喘的指示灯彻底炸裂！整个控制台剧烈地抽搐、震动！但奇迹发生了！连接着竖井盖板的内部机构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和液压释放的嘶鸣！
哐当！！！
厚重的金属盖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猛地弹开！一股冰冷、狂暴、混杂着无数混乱频率噪音的“风”，如同来自宇宙深渊的叹息，瞬间灌满了控制室！竖井下方，不是楼梯，而是一片旋转、流淌、散发着微弱磷光的混沌涡流——量子海表层的随机漂流通道！
“开了！”政委狂吼，也顾不上控制台的浓烟和火花，一把抓住齐岳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向竖井口！“跳！”
几乎就在同时！
控制室厚重的合金大门方向，传来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如同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巨响！**轰隆！！！** 刺眼的白光伴随着狂暴的能量冲击波从门缝中炸裂！坚固的合金大门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向内扭曲、凹陷，随即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熔化金属的破洞！
三个身影，如同来自地狱的剪影，在白光与烟尘中踏入！
**“清道夫”。**
他们穿着覆盖全身的、哑光黑色流线型装甲，材质非金非石，表面流动着吸收光线的暗纹。头盔是光滑的、没有任何观察窗的卵形，只在面部位置投射出两道冰冷的、不断扫描的猩红色十字准星光芒。没有携带传统武器，但他们的双手装甲覆盖下，延伸出如同液态金属般流动、凝聚的银白色能量刃，刃锋周围的空间呈现出细微的扭曲。一股冰冷、高效、绝对非人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比织网者的恶意更加纯粹、更加令人窒息。
为首的那个“清道夫”头盔上的猩红准星瞬间锁定了被政委拖到竖井边缘的齐岳。一个毫无情感波动的、经过高度合成的电子音响起，盖过了量子涡流的呼啸和金属扭曲的呻吟：
**“目标：PTTS - 齐岳。标记：织网者印记。状态：濒临崩溃。执行方案：物理湮灭。优先级：绝对。”**
它抬起了手，那银白色的能量刃瞬间延伸、凝聚，对准了齐岳！
“跳！！！”政委用尽最后的生命发出咆哮！他不再试图拖拽齐岳，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齐岳的后背上，将他如同破麻袋般踢向了竖井口那片旋转的混沌涡流！
同时，政委猛地转身，布满裂纹的双手张开，如同拥抱死亡的殉道者，用自己残破的身体挡在了竖井口与那道即将发射的湮灭能量之间！他手中，只剩下那半截尖锐的伏特加瓶颈！瓶身上，最后一丝黯淡的熵减符文红光，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倔强地亮起！
“西伯利亚的熊……站着死！”这是政委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声音淹没在能量刃启动的尖啸中。
齐岳的身体在空中翻滚，坠向那片混沌。时间仿佛被拉长。他看到了：
政委张开双臂扑向湮灭光束的背影。
那道刺目的、纯粹的、代表着“归零”的银白色能量刃，撕裂空气，瞬间吞噬了那个沾满机油和荧光绿液渍的、破旧军大衣的身影！没有爆炸，没有血肉，只有一片绝对的、连光都被抹去的虚无区域！
“清道夫”头盔上那冰冷的猩红准星，毫不停滞地转向了正在坠落的自己！
冰冷、狂暴的量子乱流瞬间包裹了齐岳！视野被扭曲的光怪陆离的色彩和尖锐的噪音填满！下坠！无尽的、失控的下坠！身体仿佛被撕裂成亿万份，又在下一个瞬间被强行捏合！政委被湮灭的画面在意识中反复灼烧！织网者的低语在污染链接中蠢蠢欲动！PAJEC的追捕如同跗骨之蛆！
就在意识即将被下坠的乱流彻底撕碎时，手腕上那滚烫的腕表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的银蓝色光芒！被“自由意志”种子覆盖的核心协议，在濒死的绝境和外部量子乱流的剧烈刺激下，似乎触发了某种更深层的、预设的机制！
腕表投射出一道微弱的、却异常稳定的全息光束，在齐岳翻滚的视野中展开一行行急速滚动的、极其复杂的混合代码（西里尔字母、量子逻辑符号、生物神经脉冲模拟信号）。核心指令清晰可见：
【紧急协议：“自由落体”激活！】
【检测到主体意识濒临消散！】
【检测到外部高维污染印记（织网者）！】
【检测到跨维度追索信号（PAJEC）！】
【执行最终规避方案：意识锚点强制剥离！】
【载体：随机量子泡！】
【目标：深层混沌海 - 遗忘象限！】
【警告：剥离过程不可逆！载体存活率：低于0.000047%！记忆完整性：无法保证！自我认知：高度风险！】
【倒计时：3…2…1…】
剥离？！齐岳的意识在剧痛和混乱中捕捉到这个词。像蜕皮一样，把意识从濒临崩溃的身体里强行撕出来，塞进一个随机生成的、脆弱的“量子泡”里，丢进量子海最混乱、最危险的“遗忘象限”？存活率低到令人绝望？记忆和自我都可能丢失？
没有选择！背后的竖井口方向，那代表着湮灭的银白色光芒己经穿透了狂暴的量子乱流，如同死神的镰刀，紧追而至！“清道夫”要来了！
“剥离……”齐岳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腕表，对着自己，发出了无声的确认。
**执行！**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作用于存在本身的撕裂感，比之前任何痛苦都要强烈亿万倍！仿佛灵魂被从骨髓里硬生生抽离！齐岳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个被强行从腐烂果肉里挖出的果核，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离了那具千疮百孔、布满污染链接的躯壳！
在剥离的最后一瞬，他“看”到：
那具被抛弃的、属于“齐岳”的躯壳，在量子乱流中瞬间被紧追而至的银白色湮灭光芒吞噬，化作一片绝对的虚无。
追出竖井口的“清道夫”悬浮在狂暴的量子乱流中，猩红的准星扫过那片虚无，似乎确认了目标湮灭。但为首的那个“清道夫”，头盔微微转动，猩红准星扫过周围狂暴的混沌，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微弱的剥离轨迹……
而他自己的意识核心，则被一层骤然生成的、脆弱得如同肥皂泡的银蓝色薄膜包裹着，以超越光速亿万倍的速度，被狠狠“投掷”向量子海那无法想象、无法描述、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深层混沌海，遗忘象限！
黑暗。
绝对的、连“无”这个概念都不存在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觉，没有时间。
只有“存在”本身那微弱的、即将熄灭的余烬。
我是谁？
齐岳？
一个名字？一个代号？
锚点？工具？污染源？
逃犯？湮灭者？
意识在剥离的剧痛和虚无的侵蚀下，如同风中残烛。构成“齐岳”这个存在的记忆碎片——母亲的实验室、父亲拍打观察窗的手、车祸的雨夜、量子化的手臂、47号的阴郁、48号的夏威夷衬衫、政委染血的伏特加瓶、红裙子炸裂的数据流、织网者冰冷的眼睛、索恩指挥官的通告、湮灭的白光……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中漂浮、旋转、剥落、消散。
自我……在溶解。
记忆……在流失。
只有一点微弱的、银蓝色的光芒，如同最原始的星尘，固执地凝聚在意识的核心，抵抗着虚无的吞噬。那是“自由意志”种子留下的最后印记，是母亲林月在冰冷实验台上，用生命埋下的、对抗所有强加命运的微弱火种。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一点极其微弱、极其不协调的“扰动”，穿透了包裹意识的量子泡薄膜，触碰到了那点即将熄灭的星尘。
不是声音，不是画面，而是一种……频率？一种冰冷、坚硬、带着机油和金属锈蚀气息的……存在感？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如同老旧收音机信号不良的意念碎片，强行挤入了齐岳濒临消散的意识：
“……信……号……滋啦……锚……点……同……源……”
“……非……标……准……生……命……形……态……”
“……检……测……到……高……维……污……染……残……留……”
“……风……险……评……估……高……”
“……执……行……捕……获……协……议……”
捕获？！
那点微弱的银蓝色星尘猛地一颤！濒死的求生本能被这充满敌意的意念强行激活！剥离后残存的、混乱的自我意识碎片在虚无中猛地收缩、凝聚！
黑暗……被强行撕裂！
刺眼的、冰冷的白光灼烧着不存在的视网膜（意识还有视网膜吗？）。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金属摩擦声和液压装置的嘶鸣灌入不存在的耳膜。
浓重的、混杂着铁锈、机油、冷却液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伏特加的凛冽气息，粗暴地冲入不存在的鼻腔。
齐岳“睁开”了意识之眼。
他发现自己（或者说，他的意识核心）被困在一个地方。
一个巨大的、充满冰冷工业美学的空间。穹顶高耸，由纵横交错的、粗大的暗色金属管道和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复杂机械结构构成，如同巨兽的骨架和血管。墙壁是厚重的、布满铆钉的合金装甲板。空气冰冷干燥，带着金属特有的腥甜和能量过载后的淡淡臭氧味。
而他，被困在空间中央。
一个巨大的、由多层嵌套的透明能量场构成的圆柱形容器中央。容器连接着无数粗大的、流淌着各色光芒的管线，如同怪物的触手。容器外，是冰冷的金属地面，几个身影正围着他。
不是“清道夫”。
是机器人。但绝非人类认知中的任何一种。
它们的身躯由粗犷、厚重、闪烁着哑光金属色泽（暗铜色和深灰色）的模块化部件构成，充满了蒸汽朋克与重工业的暴力美学。关节处暴露着粗大的液压杆和缠绕着绝缘胶布的线缆，有些部位覆盖着布满弹痕和焊接疤痕的粗糙装甲板。它们的头部并非拟人化设计，而是各种功能性的传感阵列组合：旋转的多光谱扫描仪、伸缩的机械听筒、复眼式的光学镜头……没有面孔，只有冰冷的实用主义。
其中一个格外高大的机器人（躯干上喷着一个褪色的、风格粗犷的红色齿轮与闪电标志），正用它一只巨大的、末端是旋转式多光谱探头的机械臂，隔着容器能量场，对准齐岳的意识核心进行扫描。那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正是从它那里传来：
“……意……识……聚……合……体……强……度……低……”
“……污……染……残……留……等……级……黄……”
“……无……法……识……别……所……属……阵……营……”
“……建……议……进……入……低……温……隔……离……观……察……”
另一个体型稍小、背后伸出多条维修机械臂的机器人，用一只机械臂敲击着容器的控制面板，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意念同步翻译）：“头儿，能量场稳定。这‘幽灵’信号太弱了，像是从垃圾场飘过来的残渣。真要收留？我们的能量配额可不多了。”
被称作“头儿”的高大机器人，扫描仪的镜头光芒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思考？），意念传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决断：
“……同……源……锚……点……信……号……不……会……错……”
“……可……能……是……‘摇……篮……曲’……计……划……的……意……外……产……物……”
“……或……者……织……网……者……的……新……诱……饵……”
“……隔……离……起……来……加……强……扫……描……”
“……如……果……污……染……加……剧……或……试……图……逃……逸……”
“……执……行……熔……毁……程……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