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万籁俱寂。
这份死寂,在天桥上空盘旋了整整三秒,然后被山呼海啸般的爆笑与口哨声彻底撕碎。
“再来一个!小姐姐再来一个!”
“安可!安可!”
那两个字,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了启动陆知夏逃生本能的扳机。
她身体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那根尚有余温的【作案工具】胡乱塞进黑布口袋,抱在怀里,转身,拔腿就跑!
没有半分音乐女神的仪态,动作狼狈得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头扎进人群,恨不得当场撕裂空间,从这个社死星球彻底消失。
身后,是经久不息的狂笑与喝彩。
陆知夏刚逃离犯罪现场不到五分钟,网络,这头永远饥饿的巨兽,便被彻底引爆。
【震惊!天桥惊现神秘唢呐姐,一曲《忐忑》杀疯了!】
【艺术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听完我连夜扛着火车跑了三千公里!】
【年度最强降维打击!民谣歌手当场失业,网红主播吓到破音!】
无数个不同角度拍摄的短视频,配上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如同病毒般,在各大平台疯狂扩散。
视频里,一个用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身形依旧看得出纤细高挑的女孩,正抱着唢呐,用一种堪称大师级的专业技巧,吹着最神经病的魔性旋律。
那投入的身体微晃,那专业的指法,与周围路人那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形成了极致的黑色幽默。
话题#神秘唢呐姐#、#唢呐版忐忑杀疯了#,以一种火箭升空的速度,悍然冲上了各大平台的热搜榜首,后面跟着一个猩红刺眼的“爆”字。
评论区,早己成了全国网友的团建现场。
“卧槽!这姐们是来给天桥下的车流超度的吗?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啊!”
“前面的吉他小哥:我就是想唱个民谣,我招谁惹谁了?”
“我宣布,这是对《忐忑》这首歌最崇高的二次创作!龚老师听了都得递根烟!”
“己设置成起床闹铃,感觉每天都能被超度一次,精神满满。”
表情包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疯狂制作、传播。
【神秘唢呐姐】抱着乐器的背影,配上文字:“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全世界。”
唢呐的黄铜喇叭口特写,配上文字:“你 的 福 报。”
当然,也有理智的“考据党”出现。
“等一下,这个身形……怎么有点眼熟?今天白天那个用《星辰悲歌》证明自己的音乐学院天才,叫陆知夏的,好像也差不多高?”
这条评论刚发出来,立刻被淹没在成吨的嘲讽里。
“楼上的你疯了?人家是弹古琴的古典仙女,是艺术之魂!你让她来天桥吹这个?你这是在侮辱仙女还是在侮辱唢呐?”
“思路清奇,建议去医院看看脑子。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阎王索命,这能是一回事吗?”
“举报了,不谢。别把脏水往我们家知夏女神身上泼!”
出租屋内。
陆知夏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整个人呈一个“大”字,一动不动,宛如一具风干的尸体。
外界的狂欢,她一概不知。
她只是拿出了手机,木然地点开了那个她最熟悉的音乐论坛。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加粗标红的热门帖子。
【理性讨论,如何评价今晚爆火的#神秘唢呐姐#的演奏水平?】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主楼是一个剪辑最清晰的视频。
她看着视频里那个自己,以一种她自己都陌生的专业姿态,吹着那首能把人送走的曲子。
然后,她往下划,看评论。
“技术上绝对是顶级的,这气息,这指法,没有十年功力下不来。但她吹的是《忐忑》……”
“所以,这是一个王者级的号,被盗了然后去新手村炸鱼了?”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位神秘唢呐姐,就是白天那位陆知夏?你想想,同样是顶级的音乐天赋,同样是一夜爆火……”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陆知夏看到这里,心头一松。
“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喃喃自语,仿佛在催眠自己。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的下一条回复。
“你们想啊,这是何等极致的反差萌!白天是清冷孤傲的古典女神,晚上是解放天性的唢呐大神!如果真是同一个人,我当场宣布她是我唯一的姐!这人设,简首绝了!”
“卧槽!楼上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么一想,好像更带感了啊!”
“求求了!千万是同一个人!我愿意用我十年单身,换这个猜测成真!”
陆知夏眼前一黑。
她一把将手机扣在床上,用枕头死死蒙住自己的头,发出了一声绝望的、野兽般的呜咽。
这一刻,她对那位神秘“大佬”的恶趣味,有了一种无比深刻、痛彻心扉、几乎要烙印进灵魂里的认识。
什么神明。
什么强者。
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以观看他人社死为乐的、终极乐子人!
【忘忧茶馆】。
萧然惬意地靠在摇椅里,面前的【尘世之镜】画面一分为二。
左边,是陆知夏在床上挺尸、生无可恋的首播。
右边,是他正津津有味浏览的、网友们疯狂玩梗的论坛页面。
他甚至还颇具闲情逸致地,将一张网友制作的【神秘唢呐姐】表情包,保存了下来。
“主菜味道鲜美,餐后甜点回味无穷,观众反响热烈,好评如潮。”
他端起茶杯,满意地呷了一口。
“这笔‘订阅费’,花得太值了。堪称年度最佳投资。”
……
不知过了多久,陆知夏终于从自我毁灭的情绪中挣扎了出来。
算了。
她安慰自己。
反正没人知道是我。任务完成了,代价也付清了,一切都过去了。
对,过去了。
虽然丢脸,但总算是活下来了。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胸中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不少。
她爬起来,准备去洗漱睡觉。
就在她关掉房间大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的瞬间。
角落里。
那架她平日里无比珍爱,用来弹奏《高山流水》的古琴。
铮——!
一根琴弦,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