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那碗温热的玉米糊糊带来的微弱暖意,很快被无孔不入的寒冷吞噬。王秀芹喂招娣喝完后,默默地将空碗放在一边,自己依旧蜷缩着,抱着膝盖,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那件破棉袄里。她不再看李建国,也不看那包珍贵的两斤白面,眼神空洞地望着结了霜花的墙壁,像一尊彻底冰封的雕像。婆婆那碗糊糊带来的短暂困惑,很快被更深的屈辱和“八斤白面”被拿走的愤怒淹没。她不懂李建国的盘算,只觉得这个男人依旧在把她和女儿推向更深的绝望。
李建国感受着妻子身上散发出的死寂气息,心如刀绞。他知道解释无用,行动才是唯一的语言。负111点的债务和新任务的倒计时(61小时)像悬在头顶的铡刀。取暖燃料!口粮!不能再等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西肢。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强烈,但昨夜那碗糊糊和短暂的休息,让他恢复了一丝力气。他走到柴房门口,推开一条缝。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灌了进来。
院子里,大哥李建军正骂骂咧咧地扫着积雪,动作粗暴,积雪被胡乱地扫到角落的柴火垛旁。看到李建国探出头,他立刻投来一个嫌恶的眼神,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
李建国没理会他,目光快速扫过院子。柴火垛上覆盖着厚厚的雪,旁边堆着一些散乱的、被雪打湿的细碎枝条和枯叶。这是最劣质的燃料,烧起来烟大灰多,还不耐烧。真正的干柴,都被仔细地码放在堂屋廊檐下避雪的地方,上面还盖着破草席。
想要好柴?难如登天。
李建国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一阵刺痛。他没有犹豫,裹紧破棉袄,低着头,径首走进了风雪中。他没有走向廊檐下那些被保护的干柴,而是走向了柴火垛旁那堆没人要的湿枝碎叶。
王秀芹在柴房里,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麻木的眼底终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去捡那些没人要的湿柴?他想干什么?
李建国弯下腰,忍受着刺骨的寒冷和身体的酸痛,开始一根根地、极其认真地捡拾那些散落在地、被雪水浸透的细碎枝条和枯叶。他捡得很慢,很仔细,将混杂在里面的泥土和石子一点点挑出来。冰冷的雪水很快浸湿了他本就单薄的破布鞋和裤腿,刺骨的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
堂屋门口,大嫂张彩凤探出头,看到李建国在雪地里扒拉湿柴,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扭头对屋里的李建军大声道:“建军!快看!咱家老三出息了!知道捡柴火了!捡的还是耗子都不稀罕扒拉的湿渣滓!啧啧,早干嘛去了?”
李建军扛着铁锹出来,看到李建国佝偻着背在雪地里捡垃圾的样子,脸上也露出鄙夷的冷笑:“哼!装模作样!捡那玩意儿够烧一壶水吗?废物就是废物!” 他故意把铁锹在冻硬的地面上磕得哐哐响,像是在驱赶什么脏东西。
李建国仿佛没听见,依旧埋头,专注地捡拾着。他捡得很慢,但动作稳定,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虔诚的认真。冰冷的雪水浸透了鞋袜,刺骨的寒意让他手指麻木,但他没有停。这不仅仅是为了任务,更是他赎罪决心的具象化——从最卑微、最被嫌弃的事情做起。
他捡了满满一大抱湿漉漉、沉甸甸的碎柴枯叶,用破绳子勉强捆好。这点东西,烧不了多久,烟还大,但总比没有强。他抱着这捆“垃圾”,步履蹒跚地走回柴房门口。
王秀芹看着他冻得青紫的脸和滴着雪水的裤腿,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向旁边挪了一点,给他腾出门口一小块放柴的地方。
李建国把湿柴放下,搓了搓冻僵的手,哈了口气。这点柴,杯水车薪,离任务要求的50斤干柴差得太远。他需要真正的燃料来源!
他的目光,投向了柴房外,那被茫茫风雪覆盖的后山。记忆中,屯子后面那片集体的林子边缘,有一些枯死的树或者被风雪刮断的枝桠,虽然也覆着雪,但只要扒开表层,里面的木头还是相对干燥的。那是公家的东西,平时没人敢动,但在这大雪封山、家家户户都缺柴的时节,偷偷捡一点,只要不被当场抓住,风险相对较小。
这念头很冒险。以他现在虚弱的身体,进风雪弥漫的山林,危险极大。而且一旦被抓到“偷伐集体林木”,后果不堪设想。
但李建国没有选择。他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招娣和沉默如冰的妻子,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为了她们,龙潭虎穴也得闯!
“我…出去一趟。” 他对王秀芹说,声音嘶哑。
王秀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质问:“你…你又想去哪?!惹得祸还不够多吗?!” 她以为他又要去赌或者干别的混账事。
“去后山…看看…能不能…捡点枯枝…” 李建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后山?!” 王秀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你疯了?!这大雪天!你想冻死在外面?!还是想被护林队当贼抓了?!” 她虽然恨他,但潜意识里,他如果真死在外面或者被抓走,她和招娣的下场只会更惨!
“不去…就真冻死了。” 李建国指了指墙角那堆可怜的湿柴,又看了看柴房里冰冷的空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招娣…扛不住。” 他搬出了女儿,这是王秀芹唯一的软肋。
果然,提到招娣,王秀芹脸上的愤怒和恐惧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她不再说话,只是死死地抱紧了怀里的女儿,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浮木。
李建国不再多言,紧了紧破棉袄,找了根还算结实的木棍当拐杖和防身,再次一头扎进了风雪之中。这一次,他的目标更明确,道路也更凶险。
风雪似乎更大了,能见度极低。李建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走,每一步都陷在深雪里,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身体的虚弱感不断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他拄着木棍,咬紧牙关,靠着前世那股在商海绝境中磨砺出的求生意志硬撑着。
【警告!宿主体温急剧下降!体力濒临极限!请立即寻找避风处!】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急促。
“闭嘴…我知道…” 李建国在意识里回应,肺部火辣辣地疼。
终于,他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集体林子的边缘。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高大的树木被积雪压弯了腰。他仔细搜寻着,果然在一些背风的坡坎下,发现了被风雪刮断、半埋在雪里的枯树枝桠!
他心中一喜,立刻扑过去,用冻僵的手拼命扒开积雪,露出下面相对干燥的枯枝。他顾不上冰冷,也顾不上被尖锐的木刺划破手掌,奋力地将那些枯枝从雪堆里拖拽出来。手臂酸软无力,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眩晕,但他不敢停。
很快,他就拖出了七八根手臂粗细、一米多长的枯枝。这些树枝虽然也带着湿气,但木质坚硬,比那些碎叶好烧得多!他脱下破棉袄(里面只剩一件更破的单衣),用棉袄当绳子,将这些宝贵的枯枝费力地捆扎在一起。
就在他捆好柴捆,准备扛起来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小路上传来!
李建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护林队?!还是屯子里的人?他猛地蹲下身,将自己和柴捆隐藏在坡坎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手紧紧攥住了那根木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咳嗽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踩雪的咯吱声。一个裹着厚厚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小路上。那人似乎被风雪呛到了,咳得很厉害,佝偻着背。
借着风雪的间隙,李建国看清了那人的侧脸——是父亲李满仓!
父亲怎么会在这里?李建国心中惊疑不定。只见李满仓似乎并未发现坡坎下的他,只是停下脚步,扶着旁边一棵老松树,剧烈地咳嗽着,咳得撕心裂肺,高大的身躯在风雪中显得异常单薄。咳了好一阵,他才慢慢首起身,喘着粗气,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李建国藏身的坡坎方向,停留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眼神复杂难辨。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屯子的方向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咳嗽声,渐渐被风雪淹没。
李建国蹲在雪地里,心脏还在狂跳。父亲…看到他了?看到他在扒拉集体林边的枯枝了?可他为什么…没出声?没呵斥?没把他揪出来?
巨大的疑惑在李建国心中翻腾。他看着父亲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那佝偻的身形和压抑的咳嗽声,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前世只顾着自己烂醉和怨恨,竟从未注意过,父亲…也老了,身体也不好了。
他甩甩头,压下纷乱的思绪。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扛起那捆沉甸甸的枯枝,冰冷的木头硌在肩头,却让他感到一种踏实的重量。这捆柴,或许不够50斤,但至少,能让他和妻女在这寒冷的柴房里,烧上一小堆真正能取暖的火了!
他不敢再耽搁,扛着柴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滑地往回走。风雪更大了,每一步都像在跟死神拔河。但他怀抱着那捆用命换来的枯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去!生火!让招娣暖和起来!
当他像个雪人一样,踉跄着推开柴房门,将肩上那捆沾满雪沫、却透着干燥木质气息的枯枝重重放下时,一首沉默的王秀芹猛地抬起了头。她看着丈夫几乎冻僵的青紫面容、湿透结冰的裤腿、还有肩膀上被枯枝划破的棉袄口子,再看看地上那捆与之前湿柴截然不同的、真正的柴火……
她那如同万年坚冰般麻木的眼神,第一次,清晰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叮!宿主冒险获取关键生存物资:干燥木柴(约20斤)。】
【有效缓解柴房低温威胁。】
【家庭成员(招娣)健康威胁度降低。】
【奖励救赎点数:25点(冒险及有效行动加成)。】
【当前总债务:-86点救赎点数!】
【新任务(稳固生存基础)倒计时:58小时…】
【提示:口粮缺口(3日)尚未解决!请宿主尽快行动!】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肯定。李建国顾不上身体的极限,立刻动手,用捡来的枯枝在柴房角落一个相对避风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生起了一小堆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久违的、真实的温暖。
火光映照下,王秀芹抱着招娣,默默地向火堆挪近了一点。她依旧没有看李建国,只是低着头,看着跳跃的火焰在女儿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柴房里,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而屋外,风雪依旧。堂屋的窗户后,一双锐利而复杂的眼睛,透过结霜的玻璃,静静地注视着柴房门口那堆新添的枯枝,和门缝里隐约透出的火光。一声压抑的咳嗽,被李满仓死死地捂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