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区走廊。惨白的顶光冰冷地倾泻而下,将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得一片肃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形成一种令人心头压抑的独特气息。走廊深处,ICU厚重的自动门紧闭,上方亮着“手术中”的猩红指示灯,像一只沉默而警惕的眼睛。门外,人影幢幢,却寂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
周天雄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背对着众人,面朝那扇紧闭的生死之门。他高大的身躯依旧挺首,昂贵的定制西装却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与紧绷。短短一夜,这位叱咤青源的首富仿佛苍老了十岁,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异常刺目。只有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清晰。刘旭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袖口甚至还沾着昨夜车祸现场的几点泥渍和暗红的血痕。脸上带着一丝透支后的苍白,眼神却依旧沉静如深潭,步履稳健。
周天雄猛地转过身。当看到刘旭的瞬间,他眼中那凝固的焦虑如同坚冰遇到烈火,瞬间融化、沸腾!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刘旭,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刘…刘神医!我儿子…我儿子他…”
“手术很成功。”刘旭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周天雄紧绷的神经,“钢筋造成的脏器贯穿伤己修复,失血过多但输血及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接下来需要密切观察,防止感染和并发症。”
“活…活了?”周天雄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这巨大的惊喜抽空了所有力气,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冲上头顶!他猛地抓住刘旭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刘旭都微微皱眉,“谢谢!谢谢您!再造之恩!我周天雄…我周天雄这辈子…” 堂堂首富,此刻竟激动得语无伦次,眼中泪光闪烁。
他猛地想起什么,松开手,颤抖着从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鳄鱼皮钱夹。动作甚至有些笨拙,完全失了往日的从容。他打开钱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支票,以及一把黄铜打造的、造型古朴的钥匙。
支票的数额栏,清晰地印着:壹佰万元整!后面那一长串的零,在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足以让普通人疯狂的光泽。
钥匙柄上,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花纹,末端系着一块小巧的乌木牌,上面刻着“百草街壹号”。
周天雄双手捧着支票和钥匙,如同捧着最珍贵的贡品,在众目睽睽之下,膝盖一弯,竟朝着刘旭首首跪了下去!
“刘神医!”他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感激,在寂静的走廊里激起回音,“大恩不言谢!这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这一百万,是诊金!这把钥匙,是县城中心‘百草街’地段最好、面积最大的那间铺面!以后,那就是您的‘青山堂’!我周氏集团负责所有装修,您只需坐堂行医!”
哗——!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周天雄真正跪下,当那百万支票和中心商铺的钥匙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时,走廊里那些闻讯赶来的富豪、名流、医院高层,还是瞬间炸开了锅!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以及压抑不住的、充满嫉妒的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
“天啊!周董下跪了!”
“一百万!还有百草街壹号!那铺子市值起码三百万!”
“这乡下郎中一步登天了!”
“啧,这命救得值啊!”
几个衣着光鲜、明显与周天雄相熟的富豪,脸上更是露出复杂难言的神色。一个脑满肠肥、挺着啤酒肚的煤老板忍不住酸溜溜地低声对旁边人道:“老周这是魔怔了?给这么多?那小子走大运了!”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明的商人则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耳中:“呵,装清高呗!等会儿你看他收不收!一百万加黄金铺面,傻子才不要!”
刘旭看着跪在面前的周天雄,看着那双充满感激和恳求的眼睛,看着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支票和钥匙。他脸上没有任何狂喜或贪婪,眼神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昨夜周少伤口渗出的那缕诡异的蓝色荧光血,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在他脑海中闪现,与柱子体内那非人的力量波动隐隐重合。神恩的阴影,无处不在。这沾着神恩污血的财富,带着无形的枷锁。
他缓缓伸出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接过这份泼天富贵,包括周天雄眼中都闪过一丝如释重负时——
刘旭的手指,却越过了那把象征财富地位的黄铜钥匙,轻轻捏住了那张承载着百万巨款的支票。
然后,在周天雄愕然、在所有人震惊、在那几个富豪等着看“装清高”笑话的目光注视下——
刺啦!
一声清脆、响亮、如同裂帛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走廊的寂静!
刘旭的双手,稳稳地捏住支票两端,手腕发力,干脆利落地向两边一撕!
崭新的支票,应声而裂!化作两半!
动作并未停止!
刺啦!刺啦!刺啦!
那两半支票在刘旭手中如同脆弱的枯叶,被再次、反复、精准而冷酷地撕扯!每一次撕裂声,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富豪脸上,抽在世俗的认知上!
洁白的、印着精美防伪纹路的纸屑,如同寒冬腊月最纯净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刘旭指间飘洒而下。它们旋转着,飞舞着,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最终无声地落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形成一片刺眼的、破碎的白色图案。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空调的嗡鸣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看着那价值百万的纸片,在眼前化作一地碎屑!看着那个穿着旧衬衫的年轻人,平静地松开手,让最后几片纸屑飘落。
周天雄跪在地上,捧着钥匙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感激凝固,化作彻底的茫然和震惊,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董,”刘旭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您的谢意,我心领了。钱,我不需要。铺子,我自己会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堆刺眼的白色碎屑,又缓缓抬起,越过石化般的周天雄,投向走廊尽头那扇象征财富与地位的窗户,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看到了青山村泥泞的道路、村民期盼的眼神、和那些因药价高昂而望病兴叹的贫苦面孔。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山岳般的重量:
“如果周氏集团真想谢我——”
他猛地抬手,指向窗外青源县的方向,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那就用这笔钱,用周氏的力量!让平价药覆盖全县每一个乡镇!让每一个看不起病的乡亲,都能在周氏的药房里,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救命的药!让‘看病贵’这三个字,在青源县成为历史!”
掷地有声!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哗——!”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哗然!
“他…他疯了?!”
“一百万不要?还要周氏贴钱搞平价药?”
“这口气…他以为他是谁?!”
那几个富豪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狂妄!无知!”啤酒肚煤老板气得脸通红,指着刘旭的鼻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指挥周氏?!”
“装!接着装!”金丝眼镜商人扶了扶眼镜,冷笑连连,“哗众取宠!一百万都不要,装什么圣人!”
“就是!清高能当饭吃?我看是脑子进水了!”旁边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尖声附和,脸上满是鄙夷。
面对这些刻薄的嘲讽和质疑,刘旭神色不变,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偏移半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跪在面前、脸色变幻不定的周天雄。
周天雄脸上的茫然和震惊,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他看着地上那堆如同雪花般的支票碎屑,又抬头看向刘旭那双清澈、坚定、没有丝毫作伪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对财富的贪婪,没有对权势的谄媚,只有一种他从未在所谓“上流社会”见过的、纯粹而磅礴的力量——那是对脚下土地最深沉的责任,是对黎民疾苦最朴素的悲悯!
刹那间,昨夜暴雨中的惊心动魄,那踏碎车门的身影,那悬针锁命的玄奥,那魂归一刻的震撼…与眼前这撕碎支票、掷地山河的决绝身影,轰然重合!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和明悟,如同电流般窜遍周天雄全身!他猛地从地上站起,高大的身躯挺得笔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更重的山岳!他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和商人式的算计,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和敬重!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还在喋喋不休、满脸讥讽的富豪,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都给我闭嘴!”
“你们懂什么?!”
他猛地一指依旧平静如渊的刘旭,声音如同惊雷,在寂静的走廊里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千钧之力:
“这不是清高!”
“这是——**国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