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凝固的沥青,瞬间糊满了整个河滩。
风停了。芦苇僵立着,如同被冻僵的鬼爪。浊浪滔天的河面,在那艘白骨巨舟破水而出的瞬间,竟诡异地平静下来,只剩下巨大的漩涡在船体周围无声地吞噬着水流。铅灰色的天光落在巨舟铁灰色的、布满锈蚀和森森白骨的船壳上,反射出冰冷、沉黯、令人心悸的幽光。
赵队正高扬的腰刀僵在半空,刀锋凝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他脸上的焦黑伤疤扭曲着,虬结的肌肉绷紧如同岩石,那双原本凶狠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身后的士兵如同泥塑木雕,脸上狰狞的杀意被瞬间冻结、粉碎,只剩下呆滞的苍白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一个年轻弩手甚至控制不住地失禁,腥臊的液体顺着裤管淌下,在泥泞中洇开一小片深色,却无人察觉。
恐惧!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对那庞然巨物和滔天死气的绝对恐惧!如同无形的冰手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那艘巨舟静静地悬浮在河心翻滚的水雾之上。庞大、粗犷、带着洪荒岁月沉淀的厚重与沧桑。船首那巨大狰狞的兽首雕像,空洞的眼眶里仿佛燃烧着幽绿的磷火,冰冷地“俯视”着河滩上渺小的生灵。覆盖船身的累累白骨——断裂的肋骨、扭曲的椎骨、空洞的骷髅——在惨淡的天光下无声地诉说着无尽的死亡。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万年沉船的腐朽、水底淤泥的腥臭、以及……某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死亡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活物的心头。
这……是来自幽冥的渡船?!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被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嘶嚎打破!
“鬼……鬼船!是鬼船索命啊——!”一个年轻的巡城司士兵终于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威压,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丢掉手中的腰刀,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在泥泞中,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去!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
“跑啊!”
“快跑!”
“是黄泉摆渡的冥船!沾上就得死!”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席卷!原本被恐惧钉在原地的士兵彻底崩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军令和恐惧,他们丢盔弃甲,发出惊恐绝望的嚎叫,如同炸窝的蚂蚁,朝着远离河岸的芦苇丛深处没命地逃窜!推搡、踩踏、咒骂……混乱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杀意!
连赵队正那张被恐惧扭曲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挣扎和动摇!他死死盯着河心那艘散发着滔天死气的白骨巨舟,握着刀的手剧烈颤抖,最终,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一跺脚,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转身跟着溃散的士兵,一头扎进了浓密的芦苇荡!
河滩上,瞬间只剩下我一个半死不活的活物。
冰冷的淤泥紧贴着身体,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左肩的玄冰针在皮肉下疯狂震颤,针尾混乱的光芒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左肋下那点暗金火星微弱地搏动着,灼烧着空虚的巢穴。
巨大的白骨舟依旧悬浮在河心,如同亘古存在的死亡丰碑。那兽首雕像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距离,冰冷地落在我身上。被它“注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脖颈,带来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抽离的恐惧。
走!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求生的意志再次压倒了剧痛和恐惧!我咬碎了舌尖,剧烈的疼痛和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昏沉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右手艰难地撑住身下冰冷的碎石,试图拖动这具残破的躯壳,离开这片被死亡巨舟“注视”的河滩!
就在身体刚刚挪动了一丝的刹那——
“嗡——!”
左肩深处那根狂暴的玄冰针,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一震!这一次的震动,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共鸣感!仿佛……它在回应着什么?!
紧接着!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极致的吸力,猛地从河心那艘白骨巨舟的方向传来!这吸力并非作用在身体上,而是……首接作用于那根该死的玄冰针!仿佛在它内部引爆了一个冰寒的漩涡!
“呃啊——!”
比刚才更猛烈的剧痛轰然爆发!左肩仿佛瞬间被冻结、然后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被这股源自体内的、诡异的吸力硬生生拖拽着,朝着那散发着滔天死气的白骨巨舟方向滑去!脚底在滑腻的淤泥碎石上蹬踹,留下无力的划痕!
不!不能过去!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钱老鬼的血!阿六的命!那块染血的账本残片!还有……那枚温润的玉扣!都在左手里死死攥着!不能被拖进那艘鬼船!
“呃……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右手死死抠进身下的碎石缝隙!指甲崩裂带来的锐痛让意识清醒了一瞬!左肋下那点暗金火星似乎感应到了这极致的危机和反抗意志,不甘地、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如同踏在心脏上,陡然从河滩上游、那片混乱士兵刚刚逃入的芦苇丛边缘响起!
这脚步声,沉稳、冰冷、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沉重感!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碎了周遭的混乱与喧嚣,带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个高大、沉默、如同铁铸般的身影,缓缓拨开最后几根摇曳的芦苇,踏上了这片泥泞的河滩。
暗沉的玄色劲装紧裹着虬结的肌肉,勾勒出山岳般沉重的轮廓。脸上,是那张毫无表情、如同岩石雕刻的鬼脸面具!面具孔洞后露出的那双眼睛,此刻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漠然,而是……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河心那艘悬浮的白骨巨舟之上!那双眼睛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一种仿佛看到了绝对不可能之物的、深入骨髓的震惊!甚至……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如同死水微澜般的……悸动?!
铁手!
他竟然也追到了这里!而且,似乎……对这艘白骨巨舟的出现,感到难以置信?!
铁手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寒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冰冷、如同山岳倾覆般的恐怖威压,瞬间冲淡了白骨巨舟带来的纯粹恐惧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绝望的、被夹在两种非人存在之间的窒息感!
他踏着泥泞,无视了脚下污浊的淤泥和散落的兵器,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地朝着河滩走来。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地从白骨巨舟,移到了正在淤泥中痛苦挣扎、被体内诡异吸力拖向河心的我身上。
面具下的目光,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审视?如同在打量一件……突然展现出意想不到价值的……物品?
他没有理会那艘散发着滔天死气的巨舟,也没有去看溃逃士兵消失的芦苇荡。他的目标,似乎……只有我?!
铁手在我身前丈许处停下脚步。冰冷的视线如同枷锁,死死锁定了我左肩那半截突出、疯狂震颤、闪烁着混乱光芒的玄冰针!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那只手,布满了老茧和纵横交错的伤疤,骨节粗大,蕴含着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他抬手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承受着万钧重压。
掌心之中,赫然托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某种暗沉金属打造、表面布满了极其精密复杂刻度的……罗盘!
罗盘的指针并非寻常的磁针,而是一根细长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冰棱!
此刻,那根冰棱指针,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剧烈地……颤动着!笔首地指向——我的左肩!那根该死的玄冰针!
铁手鬼脸面具后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疯狂颤动的冰棱指针,冰冷的瞳孔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一种名为“势在必得”的绝对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