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年 7 月的上海,蝉鸣像拧紧的发条,在老洋房的梧桐树梢嘶鸣不止。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国泰君安营业部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陈默蹲在后门的阴影里,指尖夹着的红双喜香烟燃到了过滤嘴,烫得他猛地一颤,烟灰簌簌落在泛着青苔的墙根。手机屏幕上跳动着 "李哥" 的来电,听筒里传来福建南路地下配资公司特有的沙哑嗓音:"陈先生,0.3 倍杠杆己到位,账户 120 万随时可用 —— 按现在浦东房价,这够买联洋花园 70 平米的首付了,但警戒线 102 万,平仓线 96 万,跌破就给你斩仓,没商量。"
巷口的油条摊飘来油烟味,混合着芝麻酱的香气。陈默想起今早王芳数存折时的模样 —— 她把给母亲做理疗的钱单独包在蓝布包里,指尖划过《新民晚报》上 "三一重工" 的股改公告,缝纫机的嗡鸣声在背后响个不停:"隔壁张姐说,静安寺那边的二手房涨到 1 万 8 一平米了,咱要是赚了钱,先买个两居室吧。我昨天去看了彭浦新村,60 平米 90 万,首付 27 万就够了。" 此刻帆布包里的联想昭阳笔记本还亮着三一重工的 K 线图,股改复牌后的跳空缺口像道未愈合的伤口,绿莹莹的阴线让他想起车间里未打磨的铸件毛边,每一道都可能划伤人。
"知道了。" 陈默掐灭烟头,鞋底碾过墙根的青苔,发出轻微的 "咯吱" 声。营业部大厅突然爆发出集体惊呼,他隔着玻璃看见电子屏上三一重工的股价如跳水般坠落,绿色的数字像锋利的刀片 ——13.5 元,较开盘跌去 9%。脑海里闪过老 A 上周在茶水间画的餐巾纸:朱砂笔勾勒的双刃剑插在 K 线图中央,旁边写着 "杠杆如虎",下面用小字标注着 "2006 年上海平均房价 1.2 万 /㎡",那字迹像极了车间里老师傅用凿子刻在模具上的警示。"李哥,你说这三一重工怎么回事?不是股改龙头吗?怎么比彭浦新村的房价跌得还快?"
"嗨,陈先生," 李哥在电话那头吐了个烟圈,"股市哪有常胜将军?当初中信证券跌的时候,多少人以为房价要崩盘呢。你就记住,跌破 96 万我可不管,那可是你彭浦首付的钱。对了,你那自有资金到底有多少?别到时候补不上仓,我可不好跟老板交代,上个月有个小子加杠杆买陆家嘴的房子,现在跌得连首付都没了。"
配资公司藏在豫园附近的深巷里,青石板路上晒着腊肠,晾衣绳上的的确良汗衫滴着水,落在陈默刚擦亮的回力皮鞋上。李哥坐在八仙桌后数着油光发亮的核桃,身后的熊猫牌电视机里正播着第一财经:"三一重工作为股改标杆,填权行情值得期待,目标价位 30 元 —— 相当于能买浦东一套两居室。这位投资者问三一重工能不能买,我觉得啊,现在正是介入的好时机,买了就能换大房子。" 他推过一份泛黄的合同,纸页间夹着张 1992 年的老照片:穿红马甲的交易员在上海金属交易所拥挤的大厅里举着号牌奔跑,背景墙上的电子屏闪烁着模糊的数字,旁边标注着 "当年房价 1500 元 /㎡"。
"120 万全仓买入三一重工," 陈默的笔尖在合同上颤抖,墨水在 "平仓条款" 几个字上晕开,"就按 13.8 元的价位。李哥,你可得帮我盯着点,我这可是把给我妈治病的钱,还有彭浦首付的钱都押上了。"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李哥身后的关公像被闪电照亮,关刀的影子斜斜映在合同上,像道寒光闪闪的刀疤。
李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核桃硌得他生疼:"小陈,0.3 倍杠杆是你自己要的,按现在房价算,跌破 96 万你连外环首付都没了。你看看这合同,白纸黑字写着,到了平仓线我们有权首接操作。我跟你说,上周有个小子跟你一样,也是买三一重工,加了 1.5 倍杠杆,现在怎么样?房子都被银行收走了,天天在我这儿哭爹喊娘,说早知道买房好了。"
买入指令发出的瞬间,陈默感觉心脏被老虎钳狠狠夹住。营业部的日立空调风带着消毒水味吹得他后颈发凉,周围股民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三一重工又跌停了!""13 块都守不住,还买啥房啊!""我听说内环房价又涨了,再不买就真买不起了。"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 120 万市值 —— 这相当于浦东金桥一套 70 平米房子的首付,王芳昨晚还在地图上圈出了那片区域。王芳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我同事在联洋花园买的房,现在涨到 2 万 5 了,再不上车就晚了。股市要是赚了,我们也换个大点的房子。"
第一个跌停夜,陈默在营业部待到闭市。保洁阿姨的水桶撞在他膝盖上,肥皂水漫过皮鞋,混着烟蒂在地上形成浑浊的水洼。手机里王芳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传来朵朵压抑的啜泣声:"老张媳妇说他家被配资公司泼了红漆,房子都被查封了... 我刚看了套彭浦新村的房子,60 平米 90 万,首付 27 万,可是现在... 陈默,你快回来吧,我害怕。"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空,三一重工的 K 线图在视网膜上燃烧,每根阴线都像在吞噬着彭浦新村那套房子的阳台,屏幕角落的时间显示着母亲理疗预约的倒计时,旁边还贴着王芳写的 "彭浦看房笔记"。
"芳芳,你别担心," 陈默强作镇定,"我没事,三一重工只是暂时调整,很快就会涨回来的。你照顾好朵朵和妈,我明天就回去,回去我们就去看房子。"
"你还说明天!" 王芳突然提高了声音,"陈默,你是不是加杠杆了?老张媳妇说配资公司的人去他家了,你是不是也...? 我们不能没有房子啊,朵朵还等着有自己的房间呢。"
"没有,芳芳,你别瞎想," 陈默急忙打断她,"我就是正常炒股,你放心吧。" 挂了电话,陈默无力地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摸出钱包里朵朵的照片 —— 小姑娘在幼儿园钢琴前笑得灿烂,背后是贴着 "上海房价走势" 的黑板报,照片边缘被他得发毛,照片背面写着朵朵歪歪扭扭的字:"爸爸加油,买大房子。"
第二个跌停来临时,陈默正在配资公司狭窄的隔间里签补充协议。李哥把合同摔在油腻的桌面上,核桃砸在他手背上,留下两个红印:"跌破警戒线了!102 万!相当于你彭浦的首付只剩 3 万了!再跌就真没了,到时候你拿什么买房?"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弄堂的铁皮棚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根针同时扎进他的神经。他摸出钱包里朵朵的照片,想起王芳说的联洋花园,每平米 2 万 5,120 万只够买 48 平米,还不到一个两居室。
"李哥,再给我一天时间,就一天。" 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机床,"我保证,明天一定补仓。我妈那边还有点钱,我去借来。"
"一天?" 李哥冷笑一声,"陈先生,我跟你说,这股市一天一个样,明天要是再跌停,你可就真的完了。这样吧,你先补 20 万,我给你扛一天,20 万够你在彭浦付个定金了。"
"20 万?" 陈默倒吸一口凉气,"李哥,我哪有 20 万啊?我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连我妈的理疗费都搭进去了。"
"那我可不管," 李哥站起身,"要么补仓,要么减仓,你自己选。不然明天平仓,你连彭浦的厕所都买不起了。"
陈默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雨幕,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他想起了老 A,想起了他说的 "退刀要快"。也许,现在是该退刀的时候了,不然真的连房子都没了。
第三个跌停的清晨,陈默站在三一重工的股东大会现场,西装革履的机构投资者们用古龙水掩盖着紧张的汗味。他闻到自己身上隔夜的烟味和雨水味,显得格格不入。当主持人宣布 "10 送 3.5 股的填权方案" 时,他看见老 A 坐在后排角落,藏青唐装的袖口露出油亮的紫檀手串。老人朝他比了个 "三" 的手势,三根手指在晨光中微微颤抖,嘴型说着:"够买内环了。"
会议结束后,陈默快步走到老 A 面前:"老 A 先生,您刚才比的 ' 三' 是什么意思?"
老 A 笑了笑,递给陈默一张餐巾纸,上面画着三一重工的 K 线图:"小伙子,你看这填权方案,10 送 3.5 股,这是个好消息。但是,好消息不一定就会涨,要看市场怎么反应。我比的 ' 三',是说三天,三天之内如果不涨,你就赶紧走吧,别想着买房了,保住本金要紧。"
"三天?" 陈默接过餐巾纸,手心微微出汗,"如果涨了呢?"
"如果涨了," 老 A 拍了拍陈默的肩膀,"也别贪,够买套房子就收手,股市里的钱,赚不完的。"
填权行情启动的那天,陈默在茶水间遇见老 A。老人正在餐巾纸上画着三一重工的复权 K 线,檀香混着墨汁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知道为什么三一重工能填权?" 他用毛笔圈出股东名单,"社保基金持股比例 8.7%,按现在股价,够买陆家嘴半栋写字楼。但你记住,机构买的是未来,散户买的是房价,别搞混了。" 陈默的手机在裤兜震动,李哥的短信跳出来:"市值回升至 160 万,彭浦的房子可以换静安寺了。陈先生,你看要不要再加些杠杆,这次肯定能赚大钱,买汤臣一品都够了。"
"老 A 先生," 陈默把手机递给老 A 看,"您说我要不要再加杠杆?李哥说这次肯定能赚大钱,买汤臣一品。"
老 A 看了看短信,摇了摇头:"小伙子,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杠杆是把双刃剑,能让你赚大钱,也能让你倾家荡产。现在你的市值回升了,应该想着怎么保住利润,而不是想着赚更多。汤臣一品现在卖 10 万多一平米,你就算赚了,住得起吗?先买套实实在在的房子,比什么都强。"
陈默点了点头,把手机收了起来。他知道老 A 说得对,但是李哥的话也在他耳边回响,想着汤臣一品的江景,再想想彭浦新村的老破小,心里有些动摇。
当三一重工的股价突破前期高点时,陈默正在淮海路的施坦威琴行里,听着朵朵扑在白色三角钢琴上的笑声。小姑娘的手指在琴键上跳来跳去,发出不成调的旋律,却让王芳红了眼眶。销售小姐踩着高跟鞋在光洁的地板上走来走去,鞋跟敲击声像极了股市的节拍:"这款德国琴原价 28 万,看你们诚心想买,算 25 万 —— 相当于彭浦新村 3 平米。那边还有一款国产的,只要 8 万,性价比也很高,够买彭浦 1 平米了。" 王芳摸着琴身的标价牌发抖,指尖划过 "250000" 的数字,像在抚摸一砖一瓦。
"爸爸,我们买这台钢琴好不好?" 朵朵仰着小脸问,"老师说它的声音像星星!"
陈默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突然响起,李哥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几乎要穿透听筒:"陈先生!市值到 240 万了!0.3 倍杠杆,刚好 200% 收益!扣除借款 27.7 万,您账户里现在有 212.3 万!够买静安寺 120 平米的房子了!陈先生,您真是太厉害了,我就知道您行!"
这个数字像道闪电劈中陈默,他下意识地抓紧手机,指节发白。朵朵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爸爸,我们买这台钢琴好不好?"
王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冰凉:"陈默,我们把钱取出来 100 万,买套房子吧。" 她从包里掏出皱巴巴的看房笔记,上面记着:"静安寺嘉里华庭,2005 年开盘价 1.8 万 /㎡,现在 2.2 万,120 平米 264 万,首付 79.2 万,我们有 212 万,够付首付了。"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剩下的钱给朵朵买钢琴,给妈治病,再留 30 万做生活费,好不好?我昨天去看了,嘉里华庭环境很好,离朵朵的学校也近,还有游泳池。"
"买房?" 陈默愣住了,"可是... 李哥说还能涨,要不我们再等等?等涨到 300 万,我们买汤臣一品?"
"等?" 王芳的声音提高了,"陈默,你还想等什么?212 万,取出 100 万买房,剩下的 112 万,我们给朵朵买钢琴,给妈治病,还能存起来一部分,不好吗?你忘了这几个跌停夜我是怎么过的了?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就怕你出事,怕我们连房子都没有。老张媳妇现在带着孩子租房子住,你想我们也那样吗?"
陈默看着妻子鬓角的白发,想起三个跌停夜里她偷偷在缝纫机前掉眼泪的样子,想起老 A 画的双刃剑。他蹲下来抱住朵朵,闻着她头发上的草莓味洗发水 —— 那是王芳用缝纫机赚的钱买的。"好,"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买嘉里华庭,给朵朵一个带飘窗的房间,再给她买这台钢琴。"
"真的?" 王芳的眼睛亮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真的," 陈默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就去取钱,然后去看房。"
离开琴行时,陈默看见老 A 在马路对面的梧桐树下,手里端着青瓷茶杯。老人朝他举起茶杯,杯中的碧螺春在阳光下舒展,像极了三一重工填权时的阳线。陈默想起账户里 212.3 万的余额,想起王芳笔记上的房价数字,突然明白杠杆不仅是资金的放大,更是人性的放大镜。当他转身走向琴行,握住王芳的手时,听见老 A 远远传来的声音:"陈默,记住,钢筋水泥比 K 线图更实在。"
"老 A 先生!" 陈默喊了一声,想过去跟他聊聊。
老 A 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陈默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知道,老 A 是对的,房子才是实实在在的家。
朵朵的笑声从琴行里飘出来,像极了三一重工填权那天的开盘铃声,而他口袋里的手机正在震动,李哥发来新的短信:"陈先生,考虑继续杠杆吗?下只牛股是... 能买汤臣一品..." 陈默删掉短信,抬头看见王芳和朵朵站在钢琴前对他微笑,阳光透过琴行的玻璃窗,在她们身上镀上金边。他知道,有些东西比杠杆更重要,比如妻子笔记本里贴着的房价剪报,上面用红笔圈着 "家" 的位置,那是比任何牛股都更重要的存在。
"爸爸,我们快去取钱吧!" 朵朵拉着陈默的手说。
"好,我们这就去。" 陈默笑了笑,握紧了朵朵的手。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炒股的陈默了,他是丈夫,是父亲,他肩上的责任,是给家人一个安稳的家,这比任何一只牛股都更重要。走出琴行,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正好,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充满了希望。他知道,这次买房,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