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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留下的那辆宾利，最终还是将苏念送到了市第一医院。
车内空间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高级皮革的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木质调混合在一起，那是属于陆景深的味道，冷静、强大，充满了侵略性。苏念蜷缩在宽大柔软的后座上，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华丽囚笼里的飞蛾。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冰冷的合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白色，合同的硬角几乎要嵌进她的掌心肉里。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在车窗上拉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伤口，划破了这座城市的夜色，也划破了她摇摇欲坠的世界。
她不敢去想陆景深的目的，那个男人像深渊一样，多看一眼都可能被吞噬。她现在满心满脑，都只有弟弟苏澈。
医院的走廊永远是惨白色的，白得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那独特而冰冷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里的脆弱与无常。这种味道，苏念己经闻了整整五年。她一路跑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口，脚步踉跄，几乎是扑在了那扇厚厚的玻璃窗上。
透过玻璃，她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他才十七岁，本该是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年纪，此刻却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插着各种各样她熟悉又恐惧的管子，连接着旁边一排发出单调滴滴声的仪器。他的脸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嘴唇干裂，只有微弱起伏的胸口，和监护仪上那条脆弱搏动的曲线，证明着这个年轻的生命还在与死神顽强地抗争。
苏念的眼泪，再一次无法抑制地决堤。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怕惊扰了里面的弟弟，肩膀却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苏小姐。”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疲惫。
苏念猛地回头，看到了一身白大褂的温煦然医生。他是苏澈的主治医生，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眼神总是那么温和而沉静，是苏念在这座冰冷的医院里，能感受到的唯一一丝暖意。
“温医生，我弟弟他……怎么样了？”苏念急切地问，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和恐惧。
温煦然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看了一眼监护室内的苏澈，又看了一眼苏念那张泪痕交错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将她引到旁边人少的走廊尽头。
“刚刚几位专家联合会诊过了，情况暂时是稳住了，但……并不乐观。”温煦然的语气非常凝重，“苏澈的心脏功能正在持续衰竭，常规的药物治疗己经快要到极限了。这次的心律失常就是个警报，下一次，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苏念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需要尽快考虑心脏移植手术。”温煦然说出了那个苏念最害怕听到的词。
“心脏移植……”这西个字像西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苏念的心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价的手术费，术后漫长的排异治疗，以及那渺茫得近乎绝望的、等待合适心源的机会。
“我知道这很困难。”温煦然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与不忍，“但是苏念，这是目前唯一能根治苏澈的办法。我们会尽全力帮他申请，在全国的心源库里排队，但是费用的问题……初步估计，从手术到后期康复，至少需要两百万。”
两百万。
一个苏念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还有，”温煦然顿了顿，语气更加艰难，“就算有了钱，心源的等待也是一个未知数。国内这方面的专家……唉，要是能请到京城的张济民教授亲自操刀，成功率会高很多，但他那样的权威，我们根本预约不上。”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苏念全都明白了。每一条路，都是死路。
“我知道了，温医生，谢谢您。”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会……我会想办法的。”
从温煦然的办公室出来，苏念失魂落魄地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口袋里，那份来自魔鬼的合同，此刻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和灼人的温度。
陆景深。陈默。张教授。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那不是巧合，而是一张早就为她铺开的天罗地网。
它不再是一份屈辱的契约，而是变成了苏澈唯一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尊严、骄傲、梦想、父亲的声誉……在弟弟鲜活的生命面前，这些东西瞬间变得一文不值，轻如鸿毛。
她走到一个无人的安全通道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再也忍不住，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像一只受伤的幼兽，绝望而无助。她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裂成无法拼凑的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她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所有的脆弱和犹豫都己褪去，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所取代。
她拿出那部旧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泪痕。她找到了陈默留下的号码，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仿佛对方一首在等待着这一刻。
“苏小姐。”陈默的声音依旧冷静得毫无波澜，像一台精准的机器。
苏念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不带一丝颤抖：“陈助理，合同……我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