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将青石板路冲刷成一面破碎的镜子。空气里硝烟尚未散尽,又被这冰冷的湿气一激,沉淀古怪味道。
刘放紧贴着一堵被炮火震塌半边的砖墙阴影,像一道没有重量的青烟。
肩胛骨附近那片被织网者触手擦过的皮肤,都传来一阵阵冰锥凿骨般的麻木与灼痛。
那污秽的湮灭之力如同跗骨之蛆,正沿着经络缓慢侵蚀,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古玉艰难输出的温润暖流与之对抗。
他微微侧过头,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目光穿透雨帘和街巷的杂乱,牢牢锁定着前方那个踉跄奔逃的身影——粤海关那个抱着油布包裹的干瘦胥吏。
目标拐进了一条更窄、更破败的巷子。两侧是歪斜低矮的棚户,腐朽的木门紧闭,透着死寂。污水在坑洼的地面汇集成浑浊的小溪,散发出的酸腐气味。
古玉在怀中搏动得异常清晰,每一次脉动,都像一根无形的线,死死扯着那胥吏怀中的油布包裹。
那牵引感带着一种奇异的“渴求”,甚至压过了刘放自身伤势带来的痛苦。
那木盒里藏着的东西,与当铺,与他胸前的古玉,甚至与他身上背负的“杀尽傀儡师”的血契烙印,必然有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关联!
胥吏慌不择路,一头扎进巷子尽头的破庙。残破的瓦片稀稀拉拉地覆盖着腐朽的梁架,雨水顺着巨大的豁口哗啦啦灌入,在地上积起浑浊的水洼。
几尊泥塑神像在昏暗的光线下东倒西歪,彩漆剥落,露出里面狰狞的草胎木骨,空洞的眼窝漠然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胥吏背靠着庙内一根尚且完好的立柱,大口喘息,胸脯剧烈起伏。惊惶的目光扫过破败的神像和漏雨的屋顶,确定暂时安全后,他才颤抖着将怀里的油布包裹捧到眼前。
雨水顺着他的瓜皮小帽滴落。他哆嗦着手指,一层层揭开那被雨水浸透的油布,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
包裹褪去,露出里面一个尺许长的扁平乌木盒。盒盖朴素,没有任何雕饰,只锁着一枚小小的黄铜锁扣。
就在胥吏颤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铜扣的瞬间——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朽木呻吟的摩擦声,从庙门口传来。并非风,也非雨。
胥吏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血液瞬间冻住。他惊骇欲绝地抬起头,望向庙门那巨大的阴影处。
一个穿着深色短褂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那里。
来人头上戴着一顶宽檐斗笠,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毫无血色的下巴。他左手拄着一根看似普通的竹杖,杖尖点在积水的石板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声,如同敲在人的心坎上。
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一股阴冷、滑腻、带着非人恶意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雨水似乎都避开了那人的周身,形成一圈诡异的干燥区域。
胥吏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认出了这气息!和之前衙门里那几个无声无息暴毙的同僚身上残留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一模一样!
“交出来。”
斗笠下,一个嘶哑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命令。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雨声,首刺耳膜深处。
胥吏抱着木盒的手剧烈颤抖,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一步步向后蹭去,后背死死抵住了冰冷的石柱。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不…不…这是林大人…钦差大人…托付…”
他语无伦次,牙齿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恐惧。
“蝼蚁…也配执掌‘契约’?“
斗笠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嘲弄的嗤笑。那笑声非人,如同夜枭啼鸣。
胥吏想着林大人的托付,
”保护此物,今夜会有转机,有多有跑多远!!!”
他听不懂这个斗笠说的是什么意识,但是他知道,林大人托福给他的东西,他要拼死保护。
斗笠人缓缓抬起了拄着竹杖的左手。那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的并非人手——而是一只覆盖着暗青色角质鳞片、指尖锐利如钩的爪子!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爪子轻轻一抬,对着胥吏的方向虚虚一抓。
“呃啊——!”
胥吏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怀中的乌木盒“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而他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凭空提离了地面!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咽喉,勒紧了他的西肢,他眼球暴突,布满血丝,脸色迅速由惨白转为青紫,涎水混合着血沫顺着嘴角淌下。
爪牙!高阶的爪牙!刘放眼神一凝,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锁定了斗笠人那非人的利爪。
那股阴冷的气息,比之前虎门海滩上那个试图污染销烟池的爪牙强横了何止数倍!它早己在此等候多时!
不能再等!
就在胥吏即将被那无形之力彻底捏碎、斗笠人的爪子即将摄向地上木盒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几乎撕裂雨幕的锐啸骤然响起!
一枚边缘流转着幽蓝光晕、近乎透明的厌胜钱虚影,如同死神的镰刃,无声无息却又快逾闪电,从庙门斜侧方一处倒塌的土墙后激射而出!
它并非实体,却带着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湮灭”意志,无视空间的距离,瞬间刺向斗笠人那抬起的手臂!
目标精准无比——那覆盖着鳞片的非人手腕!
“嗯?!”
斗笠下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闷哼!显然,这一击,完全出乎了它的意料!那纯粹的“湮灭”气息,更是让它感到了源自本能的厌恶和一丝…忌惮!
嗤啦!
厌胜钱虚影狠狠“钉”在了斗笠人手腕的鳞片上!没有血肉横飞,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暗青色的鳞片瞬间变得焦黑、软化、扭曲!一缕缕带着腥臭味的黑烟升腾而起!
“吼——!”
斗笠人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非人咆哮!扼住胥吏的无形之力瞬间溃散!
噗通!
胥吏如同破麻袋般摔落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蜷缩着剧烈咳嗽,大口喘息。
斗笠人猛地转身,宽檐斗笠下,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骤然亮起,死死锁定了土墙后那道缓缓站起的身影——刘放!
雨水顺着他破旧短褂的衣角滴落,帽檐下的脸孔冰冷如万载寒冰,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冰冷的杀意。
“又是你!当铺的臭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