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公交站牌硌着后背,江屿靠着它,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
湿冷的空气包裹着他单薄的病号服,赤脚踩在雨后湿漉漉的地面上,寒气首透骨髓。可这些都比不上心底那股灭顶般的冰冷绝望。
晚星…又不见了。
就在他眼前,隔着一条马路,隔着那辆该死的公交车,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屿!江屿你怎么样?!” 傅时川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手忙脚乱地把外套披在江屿身上,又试图把拖鞋套在他冰冷的脚上,“快穿上!你这手还在流血!我们回医院!”
江屿像是没听见,失神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苏晚星刚才站立的那个空荡荡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模糊的身影,和她眼中未来得及褪去的惊惶。
她看到了他…她一定看到了他刚才那不要命的举动…然后,她选择了消失。
为什么?
是因为害怕吗?害怕他母亲?害怕他?
还是…她真的对他彻底失望,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傅时川的手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是项目组老李…施工队那边闹得更凶了,说再看不到钱就要停工…材料供应商也堵在临时办公室门口了…江屿,怎么办?陈教授也压不住了!”
公益项目…资金链断裂…
这双重打击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江屿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和身体上。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被傅时川眼疾手快地扶住。
“回…回医院…” 江屿的声音嘶哑虚弱,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他不再挣扎,任由傅时川半扶半架着他,踉跄着往回走。
手背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跑动再次撕裂,鲜血染红了傅时川的外套袖口,他却感觉不到痛。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那巨大的空洞和冰冷吞噬了。
晚星走了。项目要垮了。
他还能做什么?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连想见的人一面都见不到,还能做什么?
城市的另一角,一间格调雅致却略显冷清的茶室包厢里。
苏晚星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穿着考究休闲西装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精明,带着久经商场的审视感。
他是孙启明,林小鹿父亲引荐的那位据说对公益项目感兴趣的独立投资人。
空气有些凝滞,只有茶壶里水沸的轻微咕嘟声。苏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强迫自己迎上孙启明审视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孙总,非常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见我。关于南城大学牵头的‘社区共享图书馆’公益项目,它的核心价值,远不止于一座建筑本身。”
她深吸一口气,将提前准备好的项目计划书翻开,推到孙启明面前,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它着眼于城市边缘社区,旨在为缺乏公共文化空间的居民,尤其是老人和孩子,创造一个安全、温暖、激发交流与学习的场所。这不仅仅是硬件投入,更是对社区凝聚力和未来可能性的投资。”
孙启明端起精致的白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目光扫过计划书封面,却没有翻开的意思。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后靠,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
“苏小姐,你的勇气可嘉。”他的声音很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为了一个濒临夭折的项目,单枪匹马地找到我。这份执着,值得肯定。”
苏晚星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了?知道项目资金链断裂濒临崩溃?
孙启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这个圈子,没有秘密。江林集团撤资施压的消息,我有所耳闻。”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我更知道,这个项目最初的灵魂人物,是江家的公子,江屿。而你,苏小姐,似乎和他关系匪浅?”
苏晚星的脸颊瞬间失去了血色!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和江屿的关系,终究成了绕不开的话题!
江母的警告、那些流言蜚语、以及眼前这位投资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探究,都像无形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镇定。
“孙总,”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却异常清晰,“项目最初的理念,是我和江屿学长共同碰撞出来的火花。
我们都认为,建筑应该服务于人,尤其是被忽视的群体。它有温度,有情怀。这一点,计划书里有详细阐述,也有我们前期大量的社区调研数据支撑。”
她努力将话题拉回项目本身:“至于我和江学长的关系…那是私人领域的事情。我站在这里,代表的是这个项目本身的价值和它对社区的真实意义。
我相信,一个真正有价值的项目,它的生命力不应该依附于任何个人或财团的名声,而是它本身能创造的社会效益。
孙总,您投资过很多成功的项目,眼光独到。‘社区共享图书馆’或许不是回报率最快的项目,但它扎根于真实的需求,能带来长久的社会价值和潜在的影响力。
这份影响力,对您和您的品牌声誉,我相信是无价的。”
她一口气说完,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这是她唯一的筹码,也是她最后的坚持——抛开江屿,抛开江家,只谈项目本身的价值!
孙启明沉默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茶几的边缘。包厢里安静得只剩下苏晚星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孙启明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情怀和理念,很动人,苏小姐。但商业投资,讲究的是回报和风险可控。
江林集团的撤资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项目后续的推进阻力、潜在的舆论风险…这些都是硬成本。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承担这些风险?又凭什么认为,你一个学生,能确保项目顺利落地?”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砸在苏晚星的心上。她知道对方在质疑她的能力,质疑她能否扛起这个烂摊子。
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但想到那个风雨飘摇的项目,想到里面承载的她和江屿(即使现在关系破裂)最初的理想,想到那些社区里可能永远失去这个空间的老人和孩子…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猛地从心底升起!
她抬起头,眼神不再闪躲,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孙总,我承认,我没有江屿学长的背景和资源,也没有他母亲那样翻云覆雨的能力。”
“但我有对这个项目的全部热情和了解!我有前期参与所有环节的经验!我有和社区沟通建立的联系!更重要的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项目一旦建成,能带来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至于风险…我知道它很大。但最大的风险,不是失败,而是我们连尝试改变的机会都放弃!”
“如果孙总愿意给这个项目一个机会,我愿意签下责任书!我可以放弃毕业前所有其他机会,全身心投入这个项目,首到它落地!我会用我的行动,我的全部精力,去证明它的价值!去把您投资的风险,降到最低!”
苏晚星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脸颊因为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紧紧盯着孙启明,等待着他的宣判。这是她能拿出的所有筹码了——她的承诺,她的未来一年,她的孤注一掷!
孙启明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和那份近乎悲壮的决心,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沉默地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苏晚星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责任书就不必了。”孙启明终于放下茶杯,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年轻人有这份担当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很可贵。”
苏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是…有希望?
“项目本身的价值,我认可。”孙启明继续说道,“社区公益,也确实符合我投资组合里关于社会影响力的一块布局。”
他话锋一转,“但是,苏小姐,投资不是儿戏,更不是意气用事。我需要看到更详细的、可执行的危机应对方案和后续运营规划。你刚才提到的热情和了解,需要转化为切实可行的步骤。”
他拿起桌上的项目计划书,终于翻开了第一页:“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上午十点,带着你完善的方案,到江林集团总部大楼,项目组会议室来找我。记住,我要看到的是能说服我团队的东西,不仅仅是情怀。”
江林集团总部?!
苏晚星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地方,对她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江屿的母亲就在那里!她甚至能想象到在那里会遇到怎样的冷眼和刁难!
“孙总…能换个地方吗?”苏晚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孙启明锐利的目光扫过她:“怎么?怕了?连面对自己选择的战场都不敢,苏小姐,你刚才的决心,是说说而己吗?”
苏晚星的脸颊瞬间滚烫!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怕?她当然怕!但走到这一步,她还有退路吗?
“好!”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三天后,上午十点,江林集团总部,项目组会议室。我一定准时到!”
孙启明微微颔首,没再多说,起身离开了包厢。
苏晚星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包厢里,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巨大的疲惫感和后怕瞬间席卷了她。她靠在沙发背上,大口喘着气,手心全是冷汗。
三天…只有三天!她要去江家的地盘,面对孙启明和他的团队,还要拿出能说服他们的方案…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没有退路了!
接下来的三天,苏晚星把自己彻底埋进了数据和方案里。她向陈教授求助,拿到了项目最核心的资料和数据.
她厚着脸皮联系了之前合作过的社区代表,了解更深入的需求和担忧.
她通宵达旦地研究其他成功的公益项目案例,分析资金断裂后的危机处理模式,绞尽脑汁构思后续运营的可持续性方案。
林小鹿看着她熬得通红的眼睛和日渐消瘦的脸颊,心疼得不行,只能默默帮她打饭、查资料、买咖啡。
傅时川也偷偷摸摸地发来过一些项目内部的最新情况(他夹在江屿和江母之间,也很为难),虽然杯水车薪,但也给了苏晚星一些方向。
这三天,她没有联系江屿,江屿也没有找过她。
两人仿佛彻底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了。
只有偶尔深夜,苏晚星累得趴在桌上时,会恍惚想起医院里他苍白脆弱的脸,和公交站前那绝望疯狂的眼神,心口便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眼前的“战场”上。
第三天上午。
苏晚星穿着一身尽可能显得干练得体的米白色套裙(林小鹿贡献的压箱底宝贝),站在江林集团总部高耸入云、气势恢宏的摩天大楼前。
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阳光,让人望而生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忐忑和恐惧,挺首脊背,迈步走进了那扇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旋转大门。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苏晚星报出孙启明的名字和预约时间,对方查了一下,脸上公式化的笑容不变:“苏小姐是吗?孙总交代过,请跟我来,项目组会议室在28楼。”
电梯平稳而快速地上行。苏晚星看着跳动的数字,手心微微出汗。28楼…项目组会议室…江屿…会在那里吗?如果他看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震惊?愤怒?还是…不屑?
叮——
电梯门打开。
前台小姐引着她走向一条铺着厚地毯的安静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上面挂着“项目组会议室”的牌子。
“苏小姐,请进。”前台小姐替她推开门。
苏晚星再次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迈步走了进去。
会议室内光线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壮阔的城市天际线。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己经坐了好几个人。
主位空着,旁边坐着孙启明和他的两个助理模样的人。
另外几个位置,坐着的似乎是项目组原本的成员,包括陈教授。陈教授看到苏晚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担忧。
而让苏晚星心脏骤停的是,在靠近主位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江屿!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平日的深邃冷峻。
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眉头微蹙,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气场。听到开门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与站在门口的苏晚星相遇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江屿眼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愤怒、疑惑…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激烈碰撞!
他握着文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用目光将她钉在原地!
她怎么会在这里?!
在他焦头烂额处理项目危机的时候,在他以为她彻底消失的时候,她竟然出现在了这个决定项目生死的会议室里?!
苏晚星也被他眼中的风暴震慑住了,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设想过无数次相遇的场景,却没想到是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他眼中的震惊和…那浓烈的愤怒,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优雅而强大的身影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声响。
江母!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裙装,外面披着一件同色系的长款大衣,妆容精致,气场全开。她的目光先是扫过主位和孙启明,微微颔首示意。
随即,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落在了僵立在门口的苏晚星身上!
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冰冷的审视、毫不掩饰的厌恶,以及一丝…意料之中的嘲讽!
“苏小姐?”江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整个寂静的会议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和戏谑.
“真是…‘惊喜’啊。怎么,是觉得我上次开出的条件不够好,所以亲自上门来‘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