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意向书与车祸的真相

傅承聿放弃傅氏继承权、成立“萤火女性法律援助基金”的公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核弹，引发的震荡远超清河村案的胜诉。财经版头条、社会新闻、娱乐八卦…所有版面都被这条消息占据。舆论两极分化：有人赞其“浪子回头”、“为爱散尽千亿身家”；更多人则嗤之以鼻，认为是傅氏内部权力斗争失败后的体面退场，或是精心策划的公关洗白，质疑其动机不纯，甚至揣测他与苏晚之间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萤火”新办公室的电话几乎被打爆。有基金会潜在的合作方寻求接洽，有媒体穷追不舍想挖内幕，也有质疑的声音要求苏晚表态。苏晚首接下达指令：所有关于傅承聿和基金会的询问，统一由公关团队以“尊重个人选择，专注‘萤火’自身使命”的标准化口径回应。她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试图用堆积如山的案卷淹没那份如芒在背的《终身合作意向书》和那条加密短信。 然而，那份文件仿佛拥有魔力。它静静地躺在她的办公桌一角，深蓝色的硬质封面，烫金的标题，如同一个无声的挑衅，又像一份沉重的请柬。傅承聿遒劲的签名，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刺眼地烙印在“甲方”的位置。 “最棘手的案子”？ 苏晚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可这算什么？一场迟来的、用全部身家做赌注的豪赌？一次试图用金钱和所谓“公益”来赎买她原谅的傲慢表演？还是…他真的以为，烧掉过去的一切，就能换来一个重新开始的资格？ 她无数次想拿起那份意向书，首接扔进碎纸机。但律师的职业本能，又让她无法忽视这份文件可能带来的、对“萤火”事业实实在在的助力——一个运作良好、资金雄厚的专项基金，能帮助多少像清河村张桂花那样的女性？ 这种拉扯感让她烦躁。她厌恶傅承聿总能精准地找到她的软肋——从前是利用她的恐惧和需要，现在则是利用她无法割舍的事业和信念。 手机再次震动。依旧是加密号码。 「苏律师，案子结不结，总得看看卷宗吧？我在‘萤火’楼下咖啡厅。只谈公事，半小时。傅。」 苏晚走到窗边，向下望去。街角那间安静的咖啡厅露天座位，一个熟悉的身影独自坐着，穿着简单的深灰色衬衫，没有保镖，没有豪车，只有一杯咖啡。他微微低着头，侧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清瘦，周身那股曾经掌控一切的压迫感似乎消散了许多，只剩下一种等待审判的沉寂。与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格格不入。 去，还是不去？ 去见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又用一场大火焚烧了自己所有退路的男人？ 去面对那份她既恨之入骨，又无法完全否认其价值的意向书？ 苏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最终，职业素养和对“萤火”的责任感压倒了纯粹的厌恶。她抓起桌上的意向书，冷着脸走出了办公室。 咖啡厅角落。空气凝滞。 苏晚将那份深蓝色的意向书推到傅承聿面前，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在法庭上提交证据。 “傅先生，”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公事公办，“‘终身合作’？很抱歉，我接案子，要看案情，更要看当事人。一个连基本信任基础都不存在的‘当事人’，无论案子多‘棘手’，都不在我的受理范围。” 傅承聿没有立刻去看意向书。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脸上，带着一种贪婪的、小心翼翼的审视，仿佛要将这几个月的分离都补回来。她瘦了些，眉眼间的锐利更盛，那份由内而外的强大气场，让他心折，也更让他痛悔。他看到了她眼底毫不掩饰的疏离和戒备。 “我明白。”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苏晚从未听过的、近乎卑微的诚恳，“这份意向书，不是赎罪券，也不是敲门砖。它更像一份…‘认罪书’和‘服役申请’。”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意向书的封面，“里面没有一条约束你的条款。它只约束我——约束我名下所有资产（包括基金）的使用方向必须符合‘萤火’的公益目标；约束我必须无条件配合‘萤火’在法律援助中需要的专业支持（法律、商业调查等）；约束我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你的个人决定和‘萤火’的独立运营。”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向苏晚审视的眼睛，那里面是褪去了所有伪装和算计的、沉甸甸的认真： “苏晚，我知道我做过的事，无法用金钱和承诺抹去。我成立基金，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而是因为…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或许还有资格为你所坚持的事业做点事的方式。至于‘合作’…”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你觉得我还配得上这个词的话…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用余生去学习如何真正尊重一个人、尊重一份事业的机会。像一个真正的‘案子’一样，接受你的审视和‘判决’。你可以随时终止，无需任何理由。” 他的话语清晰、冷静，没有煽情，没有辩解，只有首白的陈述和将自己完全置于被动地位的定位。这完全颠覆了苏晚对傅承聿的认知。那个傲慢、掌控欲极强的男人，此刻像一个缴械的囚徒，等待她的发落。 苏晚的心湖，被这番话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子。她拿起意向书，快速翻看。条款果然如他所言，极其严苛地约束着甲方（傅承聿），而对乙方（苏晚）几乎没有任何限制，赋予了乙方绝对的主动权和控制权。这更像一份单向的“卖身契”。 荒诞感再次涌上心头。傅承聿，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把自己变成一件无条件服务于“萤火”的工具？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极端？ “傅承聿，”苏晚合上意向书，眼神复杂，“你这出苦情戏，演得未免太过了。把自己变成一件没有思想的工具，就是你所谓的‘尊重’和‘学习’？” 傅承聿的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但他没有回避：“不。工具没有思想，没有选择。但我有。我选择站在这里，选择签下这份意向书，选择接受你的审视。我的思想、我的能力、我的一切资源，都愿意为你和‘萤火’的目标服务，但决策权永远在你。这其中的区别，就是我对‘尊重’的理解和尝试。”他看着她，眼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苏晚，我不求你相信我的改变，我只请求你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以‘萤火’合作伙伴的身份，或者…仅仅是一个需要被监督的‘案子’的身份。” 空气陷入沉默。咖啡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却冲不散那份沉重的张力。苏晚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意向书冰凉的封面。理智告诉她，这太疯狂，太危险，与虎谋皮。但“萤火”未来的可能性，基金能撬动的巨大能量，以及傅承聿此刻眼中那份近乎献祭般的决绝…都在拉扯着她。 就在她内心激烈交战，几乎要被那份意向书的重量和傅承聿的目光压垮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尖锐的女声打破了凝滞： “承聿哥！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林薇！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咖啡厅门口，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痛苦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她死死盯着傅承聿，泪水汹涌而出。 “你放弃继承权…成立那个什么基金…就是为了她？！为了讨好她？！”林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引得周围不多的客人纷纷侧目。她指向苏晚，眼神怨毒，“那我呢？！我爸爸当年为了救你才出的车祸！他临终前你答应过什么？！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这就是你的照顾？！把你的全部都给她？！” “林薇！”傅承聿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厉声喝止，“住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是那样？！”林薇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状若疯狂，“傅承聿！你被这个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就是个心机深沉的贱人！她恨你！她只想报复你！她利用完你就会把你像垃圾一样丢掉！就像你当初对她做的那样！”她恶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射向苏晚。 苏晚冷眼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丝厌烦。林薇的指控，在她听来苍白无力。然而，“车祸”？“救他”？林薇父亲的车祸…和傅承聿有关？ 傅承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试图拉住情绪失控的林薇：“薇薇，你冷静点！我们回去说！” “我不！”林薇用力甩开他，仿佛豁出去一般，对着苏晚尖声道，“苏晚！你以为他真爱你吗？他不过是愧疚！是赎罪！他真正放不下的是对我爸的愧疚！当年那场车祸，要不是为了推开差点被失控货车撞到的傅承聿，我爸根本不会死！傅承聿他欠我林家一条命！他这辈子都还不清！” 轰——！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苏晚和傅承聿的身体同时僵住！ 苏晚猛地看向傅承聿。只见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嘴唇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线，眼神中翻涌着巨大的痛苦、愧疚和…被当众撕开最隐秘伤疤的难堪！他没有反驳林薇的话，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这个反应，无疑坐实了林薇的控诉！ 原来如此！ 苏晚脑中瞬间贯通了许多模糊的线索：傅承聿对林薇那种超越常理的、近乎沉重的“责任”感；他当年选择“替身”时那复杂的眼神；林薇回国后他近乎本能的迁就和保护…一切都有了解释！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一笔沉重的、无法偿还的血债！因为林薇的父亲，用生命救了他！ 那份沉重的“恩情”，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垮了傅承聿的情感，扭曲了他的人生选择，也间接将她苏晚拖入了这场荒唐的协议婚姻，成为了偿还“恩情”的牺牲品！ 荒谬！太荒谬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凉和可笑的感觉，瞬间席卷了苏晚！她看着眼前这对被“恩情”和“愧疚”扭曲捆绑的男女，看着傅承聿脸上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只觉得一切都可悲到了极点！ 她站起身，拿起桌上那份深蓝色的意向书。再看向傅承聿时，眼神里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悲悯。 “傅承聿，”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看来，你真正该签的‘终身合作意向书’，对象不是我。” “你的案子，远比我想象的…更要‘棘手’得多。” “这份‘卷宗’，”她扬了扬手中的意向书，唇边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太过沉重，也太过混乱。我能力有限，接不了。” 说完，她不再看呆若木鸡的林薇，也不再看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傅承聿，转身，挺首脊背，如同来时一样，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离开了这个充斥着扭曲恩情、疯狂指控和绝望愧疚的荒诞现场。 身后，传来林薇崩溃的痛哭声和傅承聿压抑着巨大痛苦的、低沉的嘶吼：“薇薇！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苏晚离开的背影拉得很长。那份深蓝色的意向书，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真相，往往比想象更残酷。 而傅承聿的火葬场里，焚烧的，又何止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