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哀鸣,仿佛耗尽了秦安瑜最后一丝生气。浓稠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囚服上,迅速晕开大片刺目的猩红,也染红了滑落在地的弟弟照片。照片上,秦安辰苍白却努力微笑的脸庞,此刻被血污覆盖,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安辰……” 破碎的音节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痉挛。巨大的、灭顶的痛楚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理智的堤坝。世界在她眼前旋转、碎裂、崩塌,最终化为一片粘稠猩红的、永无止境的黑暗。
她像一截被彻底抽去筋骨、碾碎灵魂的朽木,首挺挺地向前栽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体蜷缩着,剧烈的咳嗽再也无法压抑,撕心裂肺,每一次咳喘都带出更多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她的视野。意识在剧痛和窒息感中沉浮,弟弟最后信上那句“姐,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别怕,安辰在呢!” 如同最恶毒的嘲讽,在她濒临破碎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别怕?安辰在?
安辰……不在了。
他走了。带着对她的无尽担忧,带着无法兑现的“等她回家”的承诺,带着被强行剥夺的治疗希望,孤零零地、痛苦地……走了。
支撑她在这地狱里苦苦挣扎的唯一支柱,轰然倒塌。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监室里一片死寂。连那些惯常带着恶意的女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一幕惊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刀疤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随即又被更深的冷漠取代。
“装什么死?晦气!”她啐了一口。
“快叫医生!要死也别死在这儿!”有人反应过来,尖声喊道。
混乱的脚步声,狱警严厉的呵斥声,像隔着厚重的水层传来,模糊不清。秦安瑜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粗暴地翻动,有人拍打她的脸,冰凉的听诊器按在胸前。但这些触感都遥远得如同隔世。她的意识固执地沉溺在那片猩红的黑暗里,沉溺在弟弟最后咳出的那口血,沉溺在他破碎的遗言里……让她跑……跑得远远的……
跑?她还能跑到哪里去?这天地之大,早己没了她和安辰的容身之处。
* * *
中心医院,血液科走廊。
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
VIP病房的门打开,主治医生一脸沉重地走出来,摘下口罩,对着门外面色铁青的顾清寒,以及他身后紧紧抓着他手臂、脸色苍白如鬼的祁沐婷,缓缓摇了摇头。
“顾总,祁小姐……我们尽力了。秦安辰先生……因病情急剧恶化,并发多器官衰竭……抢救无效,于十分钟前……去世了。请节哀。”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安辰……死了?”祁沐婷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承受不住这个“噩耗”,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啜泣,身体柔弱地靠向顾清寒,“怎么会……他还那么年轻……清寒哥哥……安瑜姐姐要是知道了……她怎么受得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担忧”,仿佛真心实意地痛惜着那个她亲手推向死亡的少年。
顾清寒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他面无表情,下颌线绷得极紧。秦安辰……死了?那个总是用戒备又倔强的眼神看着他的少年,那个秦安瑜拼尽一切也要保护的弟弟……就这么没了?
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如同冰冷的针尖,在他坚硬的心防上轻轻刺了一下。他想起了秦安瑜在审讯室得知怀孕时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动作,想起了她昏迷前破碎的呓语“安辰”……那个女人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吧?失去了孩子,又失去了唯一的至亲……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带来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滞闷感。
但随即,祁沐婷悲戚的哭声和紧紧抓着他手臂的依赖感,将他瞬间拉回“现实”。他低头看向身边“饱受惊吓和伤害”的爱人,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神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秦安瑜和秦安辰的悲剧,都是那个女人咎由自取的结果!是她害死了婷婷(他内心依然认定祁沐婷己死),是她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弟弟!这一切,都是她的报应!
心中那丝微弱的异样瞬间被更汹涌的、名为“她活该”的冰冷怒火覆盖。他甚至觉得祁沐婷此刻的“悲伤”有些多余。为那种女人和她的弟弟难过?不值得!
他伸手,动作略显僵硬但依旧温柔地揽住祁沐婷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地安抚:“别哭了,婷婷。这不是你的错。生死有命,是他命该如此。” 他的目光扫过紧闭的病房门,眼神里没有半分对逝者的怜悯,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和狱警严厉的呵斥。
“让开!快让开!”
顾清寒和祁沐婷闻声望去。
只见几个狱警推着一辆担架床,正急匆匆地朝着急救室方向冲来。担架床上躺着一个穿着灰色囚服的瘦弱身影,正是秦安瑜!她双目紧闭,脸色死灰,嘴角和胸前的囚衣上,浸染着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她像一具失去生气的破布娃娃,随着担架的颠簸无力地晃动,只有手腕上冰冷的手铐闪烁着无情的寒光。
她显然是因为得知弟弟死讯,急怒攻心,吐血昏迷,被紧急送医。
祁沐婷看到秦安瑜这副惨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扭曲的快意,但瞬间又被更浓重的“担忧”和“惊恐”取代。她像是被吓坏了,低呼一声,更加用力地抓紧顾清寒的手臂,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身体瑟瑟发抖:“清寒哥哥……是……是她……她怎么……好多血……好可怕……”
顾清寒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担架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女人身上。
她的脸,比他记忆中最后一次在审讯室见到时更加瘦削惨白,几乎没了人形。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像狰狞的烙印,烙在他漠然的眼底。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缠住了他的心脏——是厌恶?是快意?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源于本能的惊悸?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怀里瑟瑟发抖的祁沐婷搂得更紧,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对抗那莫名不适的力量。他语气冰冷地对旁边的助理林深吩咐:“去问问怎么回事。别让她死在这里,脏了地方。” 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件需要处理的垃圾。
担架床推着秦安瑜,从他们面前匆匆而过。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看守所特有的铁锈和绝望的气息,短暂地弥漫在消毒水味道浓郁的走廊里。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昏迷中的秦安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被血染红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一个无声的名字在唇齿间破碎:“安……辰……”
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唤,却像一根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了顾清寒的耳膜。他揽着祁沐婷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祁沐婷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瞬间的异常。她埋在顾清寒怀里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阴冷的厉色。不行!她绝不能让秦安瑜这个贱人,再在清寒哥哥心里激起哪怕一丝涟漪!哪怕只是厌恶之外的波动都不行!
她必须彻底碾碎她!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一个恶毒的计划瞬间在她心底成形。她抬起头,泪水涟涟地看着顾清寒,眼中充满了后怕和依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颤抖:“清寒哥哥……我们……我们快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我好害怕……看到血……我就想起那天……她拿着刀……” 她瑟缩了一下,仿佛陷入了可怕的回忆,紧接着,她像是突然承受不住巨大的情绪冲击,身体一软,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另一只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眉头紧紧蹙起。
“婷婷!你怎么了?”顾清寒的注意力瞬间被全部拉回,所有的担忧都倾注在祁沐婷身上。
祁沐婷脸色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痛苦而微弱:“肚子……好痛……清寒哥哥……我们的……我们的孩子……我好怕……” 她将“我们的孩子”几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宣告和脆弱的祈求。
“孩子?”顾清寒瞳孔骤缩!巨大的震惊和狂喜瞬间淹没了他!婷婷怀孕了?他和婷婷的孩子?!
刚才因秦安瑜姐弟而起的任何一丝异样情绪,瞬间被这巨大的“喜讯”冲击得烟消云散!他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所有的柔情和紧张都给了怀里的女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别怕!婷婷别怕!有我在!医生!快叫医生!婷婷肚子疼!” 他打横抱起祁沐婷,像捧着稀世珍宝,看也不再看急救室的方向一眼,心急如焚地冲向妇产科。
急救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映照着担架上秦安瑜毫无生气的脸和那身被弟弟和自己鲜血染透的囚衣。
而走廊的另一端,顾清寒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爱人和“期待己久”的孩子,奔向充满“希望”的妇产科。
生与死,悲与“喜”,在这冰冷的医院走廊里,被一条无形的、名为“顾清寒的选择”的鸿沟,残酷地割裂开来。秦安瑜的世界只剩下绝望的猩红,而顾清寒的“世界”,似乎正迎来虚假的、用谎言堆砌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