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面包车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夜色笼罩的破败工业区里仓惶穿行。引擎盖下传来不祥的嘶鸣,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压抑的痛楚。
秦安瑜躺在简易担架上,深陷昏迷。她的脸色比月光更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微蹙的眉头和偶尔从唇间溢出的、破碎的呓语证明她还顽强地抓着生命的边缘。
“冷……安辰……别怕……”
“不是我……顾清寒……你……瞎了……”
字字泣血,句句剜心。
陆沉坐在她旁边,背靠着冰冷颠簸的车壁。他的左臂被粗糙的木板和布条固定着,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不断穿刺着他的神经,冷汗浸透了里衣,顺着冷硬的下颌线滴落。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视野边缘开始模糊。但他完好的右手,却如同焊铸的铁钳,死死地扣着秦安瑜冰凉的手腕。指尖下,那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一下一下地搏动着,成为他此刻对抗黑暗与崩溃的唯一锚点。
“沉哥!撑住!快到了!”开车的线人老马声音嘶哑,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猛打方向盘,面包车冲进一条堆满废弃集装箱的死胡同,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
胡同尽头,一扇锈迹斑斑、毫不起眼的铁皮门悄然打开,透出昏黄的光。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头发花白杂乱的老头探出头,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老K”。
车刚停稳,陆沉几乎是凭借着野兽般的本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完好的右手猛地抱起秦安瑜,踉跄着冲下车!老K动作更快,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两人,迅速将他们拖进门内。铁皮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夜风和老马驾车引开追兵的引擎声。
门内,是一个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简陋手术室。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各种仪器闪烁着冰冷的光。
“把她放床上!”老K的声音没有任何废话,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冷酷。他迅速戴上手套,检查秦安瑜的情况,手指搭上她的颈动脉,眉头瞬间拧紧,“脉搏太弱!失温!内出血?外伤在哪?”
陆沉靠在冰冷的金属器械柜上,大口喘息,眩晕感越来越重,视线里老K的身影开始晃动。他强撑着,声音嘶哑破碎:“坠物冲击……废墟……她……咳血……有……旧疾……很重……” 他说着,目光死死盯着秦安瑜苍白如纸的脸,“先……救她……药盒……”
“闭嘴!躺下!”老K头也不抬,厉声呵斥。他动作麻利地剪开秦安瑜的连帽衫,露出她瘦骨嶙峋的上身。当看到左侧肋骨区域那片触目惊心的、正在迅速扩散的青紫淤痕时,老K的眼神瞬间凝重。“肋骨可能断了!内脏冲击伤!”他立刻连接心电监护,屏幕上微弱起伏的波形和低到危险的血压值让气氛更加窒息。
他迅速给她吸氧,建立静脉通道,冰冷的液体注入她几乎透明的血管。同时,他拿起一支强心针,毫不犹豫地推进去。“丫头!撑住!”老K低吼着,粗糙的手指按压她的胸腔,试图刺激那微弱的心跳。
陆沉看着老K的动作,看着屏幕上那几乎要拉成首线的心跳,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恐惧攫住了他!仓库里那个倔强喂药的影子,露台上扑向死亡的身影……难道真的……他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不能倒下!至少……在她脱离危险之前!
“老K……”陆沉的声音带着血沫,“她……有个药盒……白色的……药……很重要……” 他艰难地回忆着发布会废墟中滚落的那个关键证物。
老K正忙着给秦安瑜处理肋骨固定,闻言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陆沉:“药盒?什么药?”
“抗……排异……”陆沉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她……骨髓……移植过……”
老K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在一个沾满灰尘的旧药柜里快速翻找,拿出一个便携式血液分析仪。他动作飞快地抽了秦安瑜一管血,滴入试剂卡槽。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上数据飞速滚动。
几秒钟后,结果跳出。
老K盯着屏幕,那张布满风霜的脸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抬头看向昏迷的秦安瑜,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切的怜悯!
“老天爷……”老K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免疫系统……几乎崩溃了!重度贫血!这丫头……她……”他看向陆沉,眼神复杂,“她不是简单的旧疾!她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次性消耗品!为了救那个弟弟,她抽干了最后一点生机!现在这身体,就是个千疮百孔的破口袋!这次冲击……雪上加霜!”
陆沉的心沉到了谷底!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指标。一次性消耗品……为了弟弟……顾清寒那个蠢货!他到底对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那个药!”老K猛地想起陆沉的话,急切地问,“抗排异的药呢?什么成分?快说!现在常规的强心和升压对她效果太弱了!我需要知道她身体还能承受什么!”
陆沉努力回忆着药盒里散落的白色药片形状,以及他之前短暂检查的印象:“白色的……很小……上面……好像有……一个模糊的……字母‘K’……或者……是数字……”
“K?”老K眉头紧锁,迅速在脑中搜索着,“特殊配方的抗排异药?带‘K’标记的……” 他猛地冲到角落一个锁着的铁皮柜前,用钥匙打开,里面是几瓶贴着外文标签的药剂。他拿起一瓶,标签上印着一个花体的“K”,下面是一串复杂的化学式。
“是它!克拉屈滨改良型!”老K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担忧覆盖,“这种药……药效猛!副作用极大!对心脏和血液系统是双刃剑!她现在的状态……”他看着监护仪上微弱的心跳和低血压,“用了可能扛不住冲击……不用……可能连今晚都……”
抉择的利刃悬在头顶!
* * *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顶楼。
空气凝固如铅。
顾清寒像一座被抽干了灵魂的雕像,僵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映着他眼中同样深不见底的绝望与疯狂。他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个沾满灰尘和秦安瑜血迹的白色药盒,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塑料边缘,留下带血的凹痕。
林深站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快速而清晰地汇报着最新进展:
“顾总,西郊工业区的搜索还在继续,但范围太大,陆沉太狡猾,暂时没有突破性发现。己动用所有地下渠道悬赏。”
“当年给秦安辰先生做移植手术的仁和私立医院……资料库在五年前一场‘意外’火灾中被焚毁殆尽。主治医生周明远,三年前移民海外,上个月……在海外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
“我们找到了当年秦小姐签署骨髓捐献同意书的扫描件副本(来自另一家关联机构),上面有她的签名和指纹,但具体捐献日期和手术细节……关键页缺失。”林深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不过,我们找到了当年骨髓库的匿名配型记录备份。您……顾总,您确实是当时唯一与秦安辰先生十点位全相合的供体。登记日期……就在秦小姐签署替身契约的前一周。”
“轰——!”
顾清寒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这最后一条信息彻底炸得粉碎!
唯一的全相合供体!就在她签下卖身契的前一周!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秦安瑜在走投无路、只能签下替身契约出卖自己之前,曾经满怀希望地将弟弟生的希望寄托在骨髓库的匿名配型上!她一定日夜祈祷着那个匹配的供体能出现!
而这个供体……就是他顾清寒!
他明明登记了!他完全有能力救那个少年!他只需要……伸出手!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沉浸在祁沐婷编织的“救命恩人”的幻梦里,对骨髓库的匹配通知(可能被祁沐婷或祁家拦截?)一无所知!他甚至在她签下契约、卑微地来到他身边后,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她,用最冷酷的手段打压她!他切断了她弟弟的医疗资源!他看着她唯一的亲人在绝望和污名中痛苦死去!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悔恨和自我憎恶的嘶吼,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从顾清寒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面前坚硬的防弹玻璃上!
“砰!!!”
厚重的玻璃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鲜血顺着顾清寒的指关节淋漓而下,染红了冰冷的玻璃和那个白色的药盒!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脏被活生生撕裂、碾碎的剧痛!
“是我……是我害死了安辰……”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抵在冰冷的、带着裂痕的玻璃上,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安瑜……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罪该万死……” 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深渊,将他彻底吞噬。
林深看着顾清寒濒临崩溃的样子,心中骇然,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汇报最后一条:“顾总,那个药盒里的药物残渣……初步分析结果出来了。是一种……非常规、高强度的抗排异和免疫抑制剂复合制剂,代号‘K-7’,是国外一个封闭实验室的试验品,副作用极大,对心脏和造血系统有不可逆的损伤……长期服用,等于……慢性自杀。” 他艰难地说出最后西个字。
慢性自杀……
为了维持弟弟移植后的生存,她选择了这种等同于饮鸩止渴的毒药!而这一切的痛苦根源,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没有伸出手!
顾清寒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深,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毁灭欲让林深都感到胆寒!
“祁沐婷!”顾清寒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她现在在哪里?!”
“还在看守所单独关押。看守报告,她……很平静,甚至……在哼歌。”
“哼歌?”顾清寒嘴角勾起一个扭曲到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好……很好!带我去见她!现在!立刻!”
他要去撕碎那张虚伪的脸!他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蚀骨之寒!秦安瑜承受的痛苦,他要让祁沐婷……千倍!万倍地品尝!
* * *
云城看守所,特殊单人囚室。
厚重的铁门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祁沐婷穿着囚服,安静地坐在床边。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表现出柔弱或惊恐,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到门口出现的、如同地狱修罗般的顾清寒时,她甚至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抬起下巴,露出一个近乎挑衅的微笑。
“清寒,你来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来看我为你准备的‘杰作’落幕吗?‘蚀骨寒光’的发布会……很精彩吧?秦安瑜那个贱人,死了吗?”
顾清寒一步一步走进囚室,沉重的脚步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的火焰。他走到祁沐婷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缓缓抬起那只沾着自己和秦安瑜血迹的手,捏住了祁沐婷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祁沐婷,”顾清寒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告诉我,十五年前,城西第七化工厂仓库……那个给我喂药的女孩……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