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跟,不准超5cm。”
顾晏辰的声音,冰冷、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刻刀,狠狠凿在慕知暖的耳膜上,也凿在她摇摇欲坠的尊严上。婚纱店那令人窒息的寂静,那些聚焦在她光裸脚踝和顾晏辰跪地姿态上的、或惊愕或艳羡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她单薄的脊背。
他凭什么?凭什么用那种命令奴隶的语气,规定她穿什么鞋?凭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宣告他的所有权?就因为那该死的、荒谬的联姻?就因为在他那张冰冷的“利弊分析”表上,她是那个“省心(?)”的选项?
屈辱、愤怒、委屈、还有一丝丝被那滚烫掌心触碰脚踝时引发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陌生战栗……无数种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发酵,最终凝聚成一股想要不顾一切逃离的冲动!
她甚至没等顾问拿来备用的平底鞋。在那片死寂和顾晏辰幽深莫测的目光中,慕知暖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只被遗弃的、孤零零的水晶鞋,赤着脚,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簇拥在身边的顾问,跌跌撞撞地朝着VIP通道口的方向冲去!
“慕小姐!”
“暖暖!”
惊呼声在身后响起。
慕知暖充耳不闻。冰冷的、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硌着她赤裸的脚心,每一步都带来钻心的刺痛,但这痛楚反而成了她逃离的动力。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那个男人掌控的冰冷世界,离得越远越好!
她没有回头,不知道在她冲出店门的那一刻,顾晏辰是什么表情。是恼怒?是不屑?还是那万年不变的、令人绝望的平静?她不敢想,也顾不上想。
赤脚奔跑在通往停车场的通道里,凉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让她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瞬。不能回家!家里现在肯定被哥哥们“保护”得密不透风,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她需要喘口气的地方,一个没人能找到她、没人会用“家族”、“责任”、“最优解”这些冰冷词汇来砸她的地方!
视线扫过停车场,她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属于慕知澜的骚包亮黄色跑车。二哥把备用钥匙藏在……她凭着记忆,摸索到左前轮内侧一个小小的磁吸盒,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钥匙。
拉开车门,坐进去。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如同她此刻胸腔里翻腾的不甘。她一脚油门,跑车像离弦的黄色箭矢,猛地窜了出去,将“Aurora”那奢华的白色建筑、以及里面那个掌控她命运的男人,狠狠甩在身后。
她没有目的地,只是凭着本能,将车开得飞快。车窗摇下,呼啸的风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试图吹散她心头的窒闷和眼眶里滚烫的酸涩。城市的高楼在车窗外飞速倒退,变成模糊的光影。她漫无目的地开着,首到暮色西合,华灯初上,喧嚣的城市渐渐沉入另一种光影迷离的节奏。
最终,她将车停在了一栋废弃写字楼的停车场。这里空旷、寂静、远离市中心。她乘着吱呀作响、布满灰尘的货运电梯,一路摇摇晃晃升到顶层。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巨大的、空旷的楼顶天台展现在眼前。城市的霓虹在脚下铺开一片璀璨的海洋,晚风带着高处特有的凛冽气息,猛烈地吹拂着她的脸颊和裙摆。远处高架桥上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条流动的光带。世界如此喧嚣广阔,她却感觉无处容身。
慕知暖走到天台边缘的矮墙旁,夜风吹得她单薄的礼服裙猎猎作响。她扶着冰冷的、粗糙的水泥墙沿,缓缓蹲了下去,蜷缩成一团。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婚纱繁复的裙摆散落在灰尘里。高跟鞋被她随手丢在脚边,孤零零的,像个被遗弃的华丽笑话。
压抑了一整天的委屈和恐慌,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呜……” 细小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很快被风吹散。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脏污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湿痕。她用手臂环抱住自己,肩膀无助地颤抖着。什么慕家小公主,什么顾太太?她不过是个被家族利益推着走、被冰冷契约绑住手脚的可怜虫!连穿什么鞋的自由都没有!
“顾晏辰……混蛋……凭什么管我……” 她抽噎着,声音破碎不堪,“谁要嫁给你……谁稀罕当什么顾太太……呜呜……”
空旷的天台上,只有风声呜咽,回应着她破碎的哭泣。她像一只被遗弃在钢筋水泥森林顶端的、迷路的小鸟,羽毛凌乱,瑟瑟发抖。
不知哭了多久,首到喉咙发干,眼睛肿痛,情绪才稍稍平复,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洞的疲惫。她茫然地望着脚下璀璨而遥远的人间灯火,第一次对即将到来的婚礼,对未来那个被“顾太太”头衔禁锢的人生,感到了彻骨的恐惧和绝望。
“哒、哒。”
清晰的脚步声,沉稳而富有节奏,突兀地在空旷寂静的天台响起,由远及近。
慕知暖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她惊恐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一个高大挺拔、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如同夜色中悄然降临的君王,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踏入了楼顶边缘这片被城市霓虹映照的微光里。
顾晏辰。
他不知何时找到了这里。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的表情在光影明灭间看不真切,只有那身剪裁完美的西装,在风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停在她几步之外,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扫过她沾满灰尘的赤脚,扫过蜷缩在冰冷水泥地上的、狼狈不堪的粉色身影,最后落在那只被遗弃在脚边的水晶鞋上。
没有质问,没有训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沉默的山岳,无形的压迫感却瞬间笼罩了整个天台,让呼啸的风声都似乎弱了下去。
慕知暖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恐惧和屈辱再次攫住了她。他是来抓她回去的?是来用那种冰冷的语气命令她履行“义务”的?
她下意识地抱紧膝盖,把自己缩得更紧,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的敌意:“你……你来干什么!走开!”
顾晏辰对她的抗拒置若罔闻。他迈开长腿,朝她走近一步,两步。
慕知暖惊恐地往后缩,后背紧紧抵住了冰冷粗糙的水泥矮墙,退无可退。
就在她以为他会伸手抓住她时,顾晏辰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他微微俯身,没有碰她,而是将手中一首提着的一个小小的、包装精致的白色纸盒,轻轻放在了离她蜷缩的脚尖不远处的、还算干净的水泥地上。
纸盒是方形的,扎着浅粉色的缎带,上面印着烫金的法文花体字:**L'Amour**(爱)。那是本市最顶级、也是最难预约的甜品店标志。
他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深邃的目光在她哭花的小脸上停顿了几秒。然后,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平静无波,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慕知暖惊涛骇浪的心湖里,激起了更深的、难以置信的漩涡:
“饿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草莓味的。”
慕知暖完全愣住了,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睁大,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忘了往下掉。草莓……是她最喜欢,也是唯一能吃的水果口味。他……怎么会知道?
顾晏辰没有解释。他的视线掠过她震惊茫然的脸,掠过她空荡荡的、在风中微微颤抖的耳垂(那里原本该有一枚樱花耳钉),最后,重新落回她沾满灰尘、冻得有些发红的赤脚上。
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映着城市遥远的灯火,也映着她狼狈不堪的倒影。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慕知暖几乎要被这死寂的压迫感逼疯时,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独特的、带着冷冽质感的平静,语调甚至没有一丝起伏,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慕知暖最后一点虚张声势的防线:
“逃婚?”
他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