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苏晓晓扒着肮脏车窗的窗框(手被顾建国铁钳似的攥着),胃袋痉挛着把仅存的苦水都贡献给了铁轨旁飞逝的荒草。脑袋蒙着那方油渍麻花的旧毛巾,汗水和着草木灰渗进布料,糊得眼睛生疼,呼吸也带着布腥和汗馊味。世界一片绝望的混沌,耳边只有火车碾压铁轨的“哐当哐当”和周围乘客高声的聊天、孩子的哭闹、吐痰声。
每次颠簸,顾建国拽着她胳膊的手就收得更紧一分,像拴牲畜的麻绳,确保她这个“蒙眼盲桶”不至于栽倒滚到别人脚下去。可这反而让被汗湿毛巾裹着的苏晓晓更像只蒸笼里待宰的瘟鸡。
“同志!你这…媳妇?”对面座位一个操着浓重方言的大婶终于忍不住,指戳着灰扑扑的苏晓晓,“咋裹成个叫花子,头还蒙着?犯病了?”
顾建国半边身子侧坐着,挡住过道涌来的人流,军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嗯。”声音沉闷得像车轮压在枕木上。
“哎哟!可怜见的!啥大病啊?见不得风?”大婶同情心泛滥,声音更高了,引得附近几排乘客都好奇地瞅过来。
“水土不服。”顾建国吐出西个字,惜字如金。
“哎!这毛病可难缠!得好好养!”大婶絮叨起来,“我娘舅家二丫…”
苏晓晓听得窒息,埋在毛巾里的脸都皱成一团:水土不服?!顾建国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跟谁学的?!这明明是你强行拖来的绑架后遗症!她刚想隔着布巾呛声,身体猛地被一股大力带着向前一冲!
“哐当!”
火车剧烈顿挫!进站减速!
“啊——!”苏晓晓被惯性带着差点一头撞上前面椅背,幸好顾建国死死卡住了她胳膊,才没在灰布桶里表演个“脑门碎木板”。
刺耳的汽笛拉得人心头发慌。人流像决堤洪水开始蠕动。
“走了。”顾建国声音贴着毛巾传来,随即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拖着她起立!
苏晓晓像个被线操纵的瘸腿木偶,跌跌撞撞地被拽离座位,夹在汹涌的人潮里随波逐流。汗臭味、劣质烟草味、牲畜遗留的膻臊气一股脑钻进湿透的毛巾!脚底下粘乎乎不知踩着谁吐的痰还是口水!
“建国哥…哥!慢点!我看不见路!要踩坑了!!”她绝望尖叫,声音被布团子捂得模糊不清。
拽着她的手没有丝毫松缓,反而在出站的狭窄通道里加快了步伐!顾建国那身军装像块硬石头,在人流里强行破开一条缝,苏晓晓就是他拖在后面那个滚着沙尘的破麻袋!
“呼——!” 终于!猛地冲出去!脚踏实地的瞬间,一股干燥、裹挟着强烈土腥味和青草气息的风,呼啦啦撞进苏晓晓蒙着毛巾、汗湿的脸!
但下一秒,更猛烈的“风”席卷而来!
“杀!杀!杀!!!”
整齐划一!如同惊雷炸裂,又似金铁交鸣的嘶吼声,毫无预兆地、排山倒海般撞了过来!穿透蒙头的粗布,狠狠擂在苏晓晓的耳膜和心口上!
“嗬!”她吓得猛一哆嗦,腿肚子发软,要不是顾建国拽着,差点当场瘫下去!
紧接着是密集如暴雨般的脚步声!啪嗒啪嗒!节奏硬朗!带着一种踏碎山河的沉重气势!就在不远处!很多!非常多!
“营长!”
“营长回来了!”
几个明显年轻些、同样带着军人味道(但没顾建国身上那么重血腥气)的喊声冲破了那震天杀声。
军营! 这两个大字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全身!
拽着她胳膊的手终于松开了些许力道。
顾建国冷硬的声音贴着布巾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命令:“自己走。”
苏晓晓下意识地伸手去扯头上那块捂死人的布巾——蒙了几个钟头,她快窒息了!可手指刚碰到油乎乎的毛巾边缘…
“不准摘。” 顾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绝对的压制力。
手僵在半空。苏晓晓的心沉到了谷底。还要蒙着?当她是见不得光的细菌吗?!屈辱和愤怒让她在灰桶里剧烈地起伏喘气。
“营长,嫂子这是…”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靠近,带着好奇。
“病着。”顾建国的回答干净利落,“带路。”
“诶!好嘞!这边!”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顾建国走在她身侧稍前一点,不再生拉硬拽,但苏晓晓知道但凡她步子慢一点,那铁钳肯定又会招呼上来。
她像个被宣判了游街的囚徒,顶着那块散发着油汗味的破布“帽子”,在震天的口号声和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包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脚下是坚硬结实的砂石路,踩上去沙沙作响。空气里那股子铁血军营独有的味道——尘土、汗液、皮革、机油、还有淡淡硝烟味——越来越浓烈地钻进鼻孔,让她头皮发麻。
“哟!顾营长回来啦!”一个听起来热情爽利的女声响起,“这位…就是新媳妇吧?咋裹成这样?风大吹着了?”
苏晓晓僵住脚步——有人围观?!还是女人?!
“嗯。”顾建国的脚步声没停。
“哎哟!小两口别急着走呀!让大伙瞧瞧…”
“嫂子病了。”顾建国的声音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另一个压低了、但苏晓晓贴着毛巾也能清晰捕捉到的碎嘴女声传来:“啧啧…这就是顾营长老家那个…闹得挺厉害的?瞧着裹着个头巾怪模怪样…怕不是有啥见不得人的吧?”
“小声点!张家的,别瞎说…”
“哼,看那身灰扑扑的,跟逃难似的,顾营长也是倒了霉…”
屈辱感瞬间攫住了苏晓晓的心脏!火烧火燎!她攥着灰布桶边缘的手都在抖!
“这边。”顾建国的声音打断了窃窃私语。他脚步略顿,苏晓晓感觉他好像还微微侧身,隔开了某个方向探究的视线?他扯了扯苏晓晓的胳膊,示意她拐弯。
又走了一阵,“哐啷”一声,似乎是推开了一扇有点生锈的铁门?脚下的砂石感没了,变成踩实的土地。
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和脚步声被隔开了一些。
“到了。”顾建国停住脚步。
苏晓晓像个木头桩子戳在原地,被汗浸透的粗布巾沉甸甸地压着头。她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顾建国就在她面前,他的气息带着军旅奔波后的风尘和一丝无法言喻的冷硬。他似乎正在看着自己。
片刻的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口号声做背景板。
然后,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伸了过来。不是碰她,而是落在了她头顶那块油浸麻花的——破布巾上!食指勾起一点边缘的油渍布料,动作不带丝毫温度。
苏晓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要摘了吗?终于要让她“见光死”了吗?!在这里?!这个陌生的军营家属院?!当着她未来(如果她能活到那时候)“邻居”的面?!
指尖只勾了一下,触感冰凉粗糙,随即离开。
顾建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是进家门后的第一句完整问话:
“顾太太,你想演哪一出?”
声音不高,却像惊雷炸在苏晓晓耳边!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