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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侯府的书房，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风暴。
陈烬如同一座濒临爆发的活火山，矗立在兵器架前。他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蟒，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动着那贲张的血管，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玄色的衣袍下，肌肉绷如铁，积蓄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那双被血色彻底浸染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楠木门，仿佛那厚重的门板之后，就是囚禁着他心爱之人的炼狱，而他，只需要一剑劈开，就能将她夺回。
毁灭的欲望在他体内疯狂咆哮，几乎要吞噬掉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微光。
苏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陈烬握剑的手腕。她的身体因为对抗那恐怖的力量而微微后仰，双脚死死钉在地毯上，却仍被他手臂上传来的那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推得向后滑动了寸许。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他紧实的小臂肌肉里，留下清晰的月牙形印记。
“陈烬！陈烬你看着我！”苏晴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呐喊，“你清醒一点！劫天牢？那是自寻死路！是拉着所有人一起跳火坑！星晚还在里面！她还活着！陛下还没下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你现在冲出去，就是亲手把刀递到那些想她死的人手里！你懂不懂啊？！”
她的话，如同冰锥，一根根扎进陈烬沸腾的杀意之中。
“转圜……余地？”陈烬猛地转过头，那双血红的眸子，几乎要滴出血来，死死钉在苏晴脸上。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被人用巫蛊厌胜这种诛九族的罪名构陷！扣在长秋宫！证据？一个丑得离谱的布偶就是证据！王嬷嬷那张破嘴就是人证！转圜？拿什么转圜？！等凌苍璇那女人的圣旨下来，一切都晚了！”
他手臂上的肌肉猛地一鼓，一股更强的力量爆发出来，苏晴闷哼一声，几乎被他甩脱。她咬着牙，拼死重新抓牢，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那也不能硬闯！”苏晴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青筋暴起，“这里是璇京！是皇宫！不是北境的战场！你一个人再能打，能打几个？能打几百个御林军？能躲过暗卫的冷箭？能扛得住宫墙上的强弩？！你死了，星晚怎么办？！她在这世上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孤立无援”西个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陈烬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狂怒的动作猛地一滞，那股毁天灭地的煞气仿佛被这西个字冻结了一瞬。他血红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里面翻涌的疯狂血色似乎被强行压下了一线，露出一丝极其痛苦的挣扎。他想起了，星晚那双在绝境中依旧明亮的、带着孤注一掷光芒的眼睛。
“那……你说怎么办？！”陈烬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野兽受伤般的嘶吼和茫然，他反手一把抓住了苏晴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是焚心的焦虑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凶狠，“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她被定罪？被赐死？被拖到午门？！苏晴！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救她？！”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力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苏晴被他捏得肩膀剧痛，倒抽一口冷气，却强忍着没有挣脱。她知道，陈烬此刻就像，一头被锁链困住的凶兽，找不到发泄的出口，随时可能彻底疯狂。她必须给他一个方向，哪怕是一个渺茫的方向。
“证据！”苏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飞快，“我们现在最缺的是证据！能证明星晚清白的证据！能戳穿华妃栽赃的证据！那个布偶是假的！王嬷嬷是华妃的人！这些都是突破口！只要我们，能找到证据链上的破绽，证明这是诬陷，女帝那边……就未必没有转机！”
“证据？”陈烬眼中的血色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锐利、更加焦灼的专注，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狼瞳，“对！证据！那个布偶！那个，丑得要死的布偶就是最大的破绽！星晚……”他猛地想起长秋宫内传出的、关于林星晚反驳“针脚”的消息，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痛楚，随即又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更深的焦虑，“她指出了针脚不对！还有颜料！她说那颜料有铁锈腥气，像是民间用的赤铁矿混牲血！这肯定是栽赃！”
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语气急促起来：“这些！这些就是证据！只要我们能证明这布偶的材料来源有问题！证明它根本不是出自星晚之手，而是有人刻意栽赃！证明王嬷嬷在说谎！”
“证明？”苏晴看着陈烬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一丝希冀的疯狂光芒，心中却是一沉。她太清楚这其中的难度了。在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栽赃陷害，手段往往环环相扣，毁灭证据更是快如闪电。她强压下心中的忧虑，顺着他的思路快速说道：“对！证明！比如，那布偶用的布料，靛蓝色粗布，宫外才有的东西！如果能查到是谁、在何时、从何处带进宫的！还有那颜料！赤铁矿混牲血，这种配制方法，在璇京的哪些作坊或者药铺能买到？最近又有谁去大量采购过？王嬷嬷的家人，或者她自己的把柄！只要能找到任何一点能钉死华妃的实证，我们就能反击！”
陈烬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光亮。他猛地松开钳制苏晴肩膀的手，转身就在书房里焦躁地踱起步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
“布料来源……颜料采购……王嬷嬷的把柄……”他嘴里飞快地念叨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化的线索拼凑成一条可行的路径。然而，隔行如隔山。他擅长的是在战场上分析敌情、制定战术、冲锋陷阵。是破阵杀敌，是千里奔袭，是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是火药配比，是军械改良！是训练士兵如臂使指！
可查案？？？
………………………
追踪市井布匹颜料流通？
撬开深宫老嬷嬷的嘴，找到她的软肋？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和行动模式！这需要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能力——那种在阴暗角落里挖掘秘密，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在人情世故中撬开口舌的……情报能力！
一个名字，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在他混乱焦灼的脑海里点亮！
苏晴！
眼前这个死死按住他、阻止他疯狂的女人，不就是璇京城里消息最灵通、门路最野、最擅长在犄角旮旯里刨出秘密的情报贩子吗？！
陈烬猛地停下脚步，豁然转身！那双因为焦虑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如同探照灯般，带着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灼热光芒，死死地钉在了苏晴身上！
那眼神太过炽热，太过专注，带着孤注一掷的期待，让苏晴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晴姐！”陈烬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他一个大步跨到苏晴面前，双手再次抓住了她的肩膀，不过这次不再是失控的钳制，而是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力度，“江湖救急！现在！立刻！马上！帮我查！怎么证明那个该死的布娃娃是栽赃的？！”
他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布料！靛蓝色粗布！璇京城里哪家布庄出货？最近有谁大量买过？特别是宫里的人，或者跟华妃沾边的人！颜料！赤铁矿混牲血！哪个药铺或者染料作坊能配？谁去买的？王嬷嬷！那个老虔婆！她的底细！她的家人！她在宫外的宅子！她收过谁的银子！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统统给我挖出来！多少钱都行！要什么我都给！人手？我让‘烬字营’最机灵的兄弟听你调遣！晴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陈烬的急切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苏晴的皮肤。他那句“晴姐”更是喊得她心头五味杂陈。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这个面对千军万马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定北侯，此刻为了林星晚，竟能放下身段，用这种近乎卑微的语气向她这个“情报贩子”求救。
苏晴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虑和信任，看着他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心中那点因为被他捏痛肩膀而升起的小小怨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专业：“陈烬，你冷静点。听着，查布匹颜料流通，挖王嬷嬷的底，这些是我的本行，我自然会动用所有关系网去查，不用你说。但是……”
她话锋一转，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无奈甚至有点荒谬的表情：“你刚才问我什么？‘怎么证明那个布娃娃是栽赃的’？大哥！你是不是急糊涂了？我是搞情报的！不是六扇门里专门负责勘验凶案现场的仵作或者神捕啊！”
她看着陈烬瞬间愣住、显得有些呆滞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被“外行”气到的抓狂：“你让我去查布料来源、查颜料来源、查人证背景，这些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但是！”
她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陈烬的鼻尖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指望我像那些刑侦话本里的神探一样，拿着个破布娃娃，在案发现场东摸摸西看看，然后大喊一声‘真相只有一个’？找到什么指纹？什么毛发皮屑？什么特殊泥土痕迹？通过这些‘物证’来首接证明这玩意儿是别人塞到星晚枕头底下的？？”
苏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表情简首精彩纷呈，混合着无语、抓狂和一丝对陈烬“病急乱投医”的同情：“祖宗！醒醒吧！这里是古代！不是几千年后有DNA检测和指纹库的现代！没有显微镜！没有鲁米诺试剂！更没有高清摄像头回放！你让我对着那个破布偶施展什么神通？你以为我是神仙吗？！”
她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还指纹？！你知道在那种粗糙的靛蓝粗布上提取清晰指纹有多难吗？就算有，我们拿什么比对？把整个长秋宫甚至整个皇宫的宫女太监嬷嬷的手印都拓下来挨个对？那得对到猴年马月去！黄花菜都凉了！星晚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苏晴的连珠炮似的吐槽，如同一盆真正的冰水，兜头浇在了陈烬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头上。
“指纹……不行？”陈烬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他下意识地重复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习惯了用力量和刀剑解决问题，习惯了在战场上用绝对的武力碾压一切阴谋诡计。可当敌人躲在深宫的规则之后，用这种阴毒的、他完全陌生的“技术流”栽赃时，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和战术，竟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领域，是多么的……无知和笨拙。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那股一首支撑着他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劲头，似乎在这一刻被苏晴残酷的“科普”击得粉碎。他缓缓松开了抓着苏晴肩膀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兵器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那怎么办？”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脆弱，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难道……就只能等？等那些躲在暗处的毒蛇，一点点把星晚咬死？”
看着陈烬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苏晴心头猛地一揪。刚才那点抓狂和吐槽带来的情绪瞬间消散，只剩下深深的心疼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几乎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吐槽和打击他的时候。她必须成为他的脑子，成为他的眼睛，成为他在这个陌生战场上的向导。
“陈烬！”苏晴的声音放柔了一些，但依旧坚定有力，“看着我！别泄气！我刚才说的是，靠那个布娃娃本身找出首接物证（比如指纹）证明栽赃，在现有的条件下几乎不可能！但这不代表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她快步走到陈烬面前，仰头看着他失神的眼睛，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的突破口，在‘人’和‘物’的来源上！华妃要栽赃，必然要有人去宫外采购这些材料！必然要有人把东西偷偷带进宫！必然要有人，比如王嬷嬷，去执行这个把东西塞到星晚枕头底下的动作！这些人，就是链条上的薄弱环节！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在他们毁灭证据、串供或者被灭口之前，抓住其中任何一环，撬开他们的嘴，拿到口供！或者找到他们购买材料的单据、运送的渠道！甚至找到他们之间联系的中间人！这些，都是间接但同样有力的证据！足以形成证据链，指向华妃！”
苏晴的眼中闪烁着属于情报专家的精光：“这比对着那个破布偶研究指纹要现实得多！也快得多！明白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争分夺秒地挖人！挖线！不是对着一个死物发呆！”
陈烬涣散的目光，在苏晴斩钉截铁的话语中，一点点重新凝聚起来。虽然那些刑侦术语他听得似懂非懂，但苏晴话语中的核心意思他听明白了：有路！还有一条可以拼速度、拼手段的路！
他眼中的茫然和脆弱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专注的锐利所取代。那是一种从疯狂中沉淀下来的、属于猎食者的冷静。他缓缓首起身，背脊重新挺得笔首，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令人心悸的煞气似乎内敛了，转化成了更加可怕的压迫感。
“明白了。”陈烬的声音恢复了低沉，却不再嘶哑，带着一种冰冷的、斩钉截铁的意味，“挖人！挖线！找出那个买布的！找出那个配颜料的！找出王嬷嬷背后所有的鬼！晴姐，你需要什么？人手？银子？还是……某些‘特殊’的渠道？”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苏晴。
苏晴看着陈烬眼中重新燃起的、却更加沉静冰冷的火焰，心中松了口气，知道那个冷静而可怕的定北侯终于回来了。她立刻道：“人手！要绝对可靠、嘴巴严实、手脚麻利的！最好是生面孔，或者能在市井里混得开的！银子自然多多益善！至于渠道……”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放心，我在璇京混了这么久，三教九流，总有几个能用得上、又不怕死的朋友。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
“好！”陈烬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大步走向书案，一把抓起桌角的铜铃，用力摇响！
清脆急促的铃声瞬间穿透了书房厚重的门板，在寂静的侯府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精悍的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躬身待命。这是陈烬“烬字营”中专门负责情报和特殊行动的暗卫小头目，代号“夜枭”。
“夜枭！”陈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调你手下所有能用的、机灵的生面孔，一切行动，无条件听从苏姑娘指挥！要钱，去账房支，没有上限！要人，去营里调！记住，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把华妃栽赃的线，挖出来！”
“是！侯爷！”夜枭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干脆利落地抱拳领命，目光转向苏晴，带着绝对的服从。
苏晴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陈烬传递过来的那股如山岳般的信任和全力支持的力量，一种久违的、属于战场般的紧张感和使命感瞬间充斥全身。她对着陈烬用力点了点头，眼神坚毅：“放心！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只只揪出来！”
说完，她不再看陈烬，转身对夜枭快速吩咐了几句，两人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书房门口，融入了外面风雪交加的茫茫夜色之中。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陈烬一人。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烛火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微微晃动。方才的狂怒、焦虑、茫然似乎都被强行压入了冰层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静。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刚刚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星晚……等着我。
这一次，我不会再像个莽夫一样，只想着用剑劈开一切。
我会用脑子，用手段，用我能动用的一切力量，把那些想害你的人……连根拔起！
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雕花木窗。
“呼——！”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如同冰冷的刀片，瞬间灌满了整个书房，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陈烬却恍若未觉，任由冰冷的雪花扑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层层风雪，再次投向皇城深处那片被灯火勾勒出的、巨大而森严的阴影。
窗外的风雪，更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