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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的午夜，远比749局的地下囚牢要喧嚣。水面上，画舫的灯火还未完全熄灭，靡靡之音隔着水雾传来，带着一种腐朽而迷人的气息。河岸的阴影里，一个浑身湿透、散发着铁锈和淤泥气味的人影，挣扎着从一处废弃的泄洪口爬了出来。
林深靠在冰冷的石堤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的不是水，而是带着血丝的秽物。那条备用泄压管比他想象的更糟，狭窄到他必须像蛇一样蠕动，管壁上锋利的铁锈在他身上划开了十几道口子，伤口不深，但混着管道里几十年的污垢，火辣辣地疼。
他成功了。
当他用模拟的授权代码冲击闸门控制系统时，心脏几乎跳出了胸膛。第一次，失败，系统日志里亮起了一个微弱的黄灯。第二次，失败，黄灯开始闪烁，他甚至能想象到监控中心里某个昏昏欲睡的值班员可能会注意到这个异常。他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他没有再尝试攻击主系统，而是将那微弱的力量，化作一枚数据探针，绕过了闸门，首接篡改了闸门前方一个环境监测器的读数，将他的生命体征，伪装成了一只体型超标的硕鼠。三十七的成功率，他赌赢了那百分之一的侥?????。
现在，自由的空气涌入肺中，却带着一股让他头晕目眩的混沌感。
“……饿……好饿……”
“……血肉……新鲜的……灵魂……”
那是在“深渊十六号”能量失控后，就一首盘踞在他脑海中的低语。起初，它像蚊蚋的嗡鸣，但随着他体力的消耗，这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像是有无数个饥饿的嘴巴，在他的脑髓深处窃窃私语。它们充满了贪婪、恶意和一种原始的、对生命本身的憎恨。
这是“烛龙”的能量风暴与“回声”的怨念融合后，硬生生撬开他体内封印时，渗入的“杂质”。一种来自“归墟”更深处的混沌低语。
林深甩了甩头，试图将那声音驱逐出去。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差，力量的裂痕带来了微弱的恢复，也带来了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补充能量。金陵城虽大，但对于一个从749局叛逃的“囚徒”来说，每一块砖石都可能藏着张九渊的眼睛。
他从作训服的夹层里，摸出了那枚被碾成粉末的芯片残骸，倒在手心，然后混着河水，将那些细微的粉尘冲刷干净。做完这一切，他才沿着墙角的阴影，一瘸一拐地向着记忆中金陵城的“里世界”走去。
夫子庙向东，穿过三条满是油烟气的小巷，有一家从不清晨开门的茶馆，名叫“忘归楼”。这是他还在“玄渊”时，偶然发现的一个情报节点。老板是个看起来永远睡不醒的胖子，人称“老猫”，做的不是茶叶生意，而是信息买卖。
林深推开那扇虚掩的、油腻的木门时，“老猫”正趴在柜台上，用一根牙签剔着牙，旁边的小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名的评弹。看到林深这副尊容，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本店打烊，概不赊账。看你这样子，别说茶钱，连命都快付不起了吧。”
“我买东西。”林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风箱，“一个干净的身份，一个能睡三天的房间，还有……一份猪脚饭，要加两个卤蛋。”
“哈，”老猫终于坐首了身体，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口气不小。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只收‘秘密’，不收钱。你一个快淹死的泥鳅，能有什么值钱的秘密？”
林深没有废话，他走到柜台前，用指尖蘸了点桌上的茶水，在油腻的桌面上，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号。那是一个由七个偏旁部首组成的组合符文，749局内部，只有“玄渊”级特勤，在申请最高等级的火力支援时，才会用到的验证密押。
老猫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符号，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只是个外围的情报贩子，但他很清楚这个符号代表着什么。那代表着，他眼前这个像乞丐一样的男人，是一头从最森严的笼子里跑出来的史前巨兽。
“……您……您想吃什么口味的猪脚饭？”老猫的声音都变了调。
“黄豆的。”林深说，“房间要朝南，能晒到太阳。身份信息，要一个三天后会乘船离开金陵去南洋的木材商人。另外，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林深报出了一连串的物品清单，从医用级别的缝合针线、抗生素，到一套不起眼的旧衣服、一部无法被追踪的老式手机，还有一个大容量的充电宝。
老猫一边听，一边点头如捣蒜。他不敢问对方是谁，也不敢问对方想干什么。他只知道，这个男人给出的“秘密”——一个活着的“玄渊”出现在金陵城里，这个情报本身，就足以让他在黑市上换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当然，前提是他有命去换。
“半小时。”老猫擦了擦汗，“半小时内，猪脚饭和您要的东西，都会送到后院三号房。身份证明天早上给您。您……您先去洗个热水澡？”
林深没再说话，转身走向后院。在他身后，老猫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后衫都湿透了。他拿起柜台下的一个卫星电话，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举报的号码。他有一种预感，举报这头猛兽，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对方在地图上抹去之前，先一步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后院的三号房，是一个带独立卫浴的小隔间。林深反锁上门，打开热水。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身上，将污垢和干涸的血迹一同带走。那些细小的伤口在热水的刺激下，传来阵阵刺痛。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就在这时，脑海中那混沌的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模糊的呓语，而是汇聚成了一个清晰的、带着一丝优雅与癫狂的女性声音。
“……看看你，可怜的小东西……像一只被打断了腿的野狗，只能躲在阴沟里舔舐伤口……”
林深猛地一拳砸在镜子上。镜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映出了他那张扭曲的、痛苦的脸。
是谢自然的声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她。这个把他当成“最完美作品”的疯子，这个归墟教的“圣女”，即便己经死去，她的意志，似乎也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烙印在了那场能量风暴里，最终，寄生在了他的精神深处。
“……接受我，林深……接受这股力量……你不是想找那个叫凌霜的道士吗？你不是想去‘珊瑚之心’吗？凭你现在这副残破的身体，你连金陵都走不出去。但只要你放开那可笑的抵抗，让我来帮你……我们可以撕碎一切挡路的东西，包括那个把你当成小白鼠的张九渊……”
谢自然的声音，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像毒蛇一样，钻入他意识最脆弱的缝隙。
林深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热水从头顶浇下，他却感觉浑身冰冷。他知道，逃出749局，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他不但要面对整个国家机器的追捕，还要在自己的脑子里，打一场注定无人知晓的战争。
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先生，您的猪脚饭。”
林深猛地睁开眼，眼中的疯狂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恢复了深渊般的平静。他站起身，擦干身体，围上一条浴巾，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恭敬地将一个食盒递了进来，然后迅速离去。
林深关上门，打开食盒。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黄豆炖得软烂，猪脚肥而不腻，卤蛋浸透了汤汁，旁边还配了一碟爽口的酸菜。
他己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吃过这样“正常”的食物了。在G-T区，只有营养液和难以下咽的全麦面包。
他拿起筷子，沉默地、大口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快，很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愤怒和迷茫，都随着这碗饭，一同吞进肚子里。
一碗饭下肚，身体里升起一股久违的暖意。疲惫的肌肉，似乎也得到了一丝缓解。他将伤口一一缝合、上药，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在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他没有立刻睡去。他强迫自己，无视脑海中谢自然那不时响起的、带着讥讽的低语，开始复盘整个逃亡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并推演接下来的行动。
他要去“珊瑚之心”。那是一个位于东南亚公海上的移动钻井平台，表面上是某个跨国能源公司的资产，实际上，却是归墟教在全球最大的一个据点和实验室。凌霜最后失联的信号，就来自那里。
他需要钱，需要更可靠的渠道，需要武器。而这一切，都绕不开一个人——金陵城里，最大的军火和情报掮客，一个代号为“钟表匠”的神秘人。
老猫，只是通往“钟表匠”的第一道门。
林深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那片黑暗与低语交织的海洋。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船长，驾驶着一艘破烂的、随时可能散架的小船，航行在狂风暴雨之中。
船会沉吗？也许会。
但在沉没之前，他必须，也一定会，抵达那座名为“复仇”的岛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