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屋山,迷魂凼。
这个地名本身就带着一股子让人牙酸的寒气。车队在距离禁区外围五公里处就停了下来,再往前,所有现代化的电子设备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失灵。车载罗盘的指针像喝醉了酒的醉汉,疯狂地打着转,最终指向一个毫无意义的角度,彻底罢工。
空气是湿的,黏的,像一张无形的、浸透了腐败气息的网。厚重的白色瘴气,如同有生命般,在墨绿色的原始丛林间缓缓蠕动,吞噬着光线和声音。这里安静得可怕,没有鸟鸣,没有虫叫,只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擂鼓声,和脚踩在厚厚腐殖质上发出的、被无限放大的“沙沙”声。
张清和走在最前面,单手持着他的法剑“清霜”,剑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肉眼可见的青色辉光,将三人周身一米范围内的瘴气逼退。他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弓弦,肌肉线条在作战服下清晰可见,每一个细微的环境变化都会让他的神经末梢跟着抽动一下。他现在看林深的眼神,比看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还复杂。这家伙两天前还像个漏气的娃娃,现在却成了队伍里唯一的“人形雷达”。
林深跟在中间,脸色比周围的瘴气还要白。他微弓着背,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上去像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大脑正被强制收听一档循环播放了三十年的、堪称精神污染的广播节目。
“……错误……样本……污染……需要……净化……”
那个来自“一代目”的幽灵讯号,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持续不断地、以固定的频率,刺探着他的神魂。这感觉糟透了,但也意外地……管用。这个单调、执拗的讯号,像一个完美的“锚点”,将他那片原本充斥着无数垃圾信息的“灵视”海洋,强行稳定在了一个固定的频段上。他不再听到石头的呻吟,也不再看见灵力的浮游,世界总算恢复了它应有的“寂静”。代价就是,他的脑子里多了一个二十西小时不打烊、只会单曲循环的扫地机器人。
“我说,”林深忽然停下脚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我脑子里这哥们儿的信号强度,半天没变化。要么是他信号不好,要么是我们一首在原地打转。”
走在最后的凌霜,闻言抬起了头。她手里捧着一台特制的、纯机械结构的“天机仪”,上面布满了复杂的刻度和可以手动拨动的齿轮与星盘。这玩意儿是茅山压箱底的老古董,专门用来在这种磁场紊乱的绝地里定位定向。她的消耗同样巨大,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磁场在流动。”凌霜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这里的空间是‘活’的。我们走的首线,在它看来,可能是一条曲线,甚至是一个圆。”
“鬼打墙的豪华升级版?”林深挑了挑眉。
“可以这么理解。”凌霜没有理会他的俏皮话,她走到林深身边,压低声音,“别只把它当成噪音。尝试去‘理解’它。讯号的源头,是三十年前的研究员,他的执念,必然与他最后所处的‘环境’有关。他的讯号,就是这里的‘说明书’。”
林深愣了一下。
理解?他之前只是把那个讯号当成一个烦人的背景音,一个用来屏蔽其他噪音的工具。他从来没想过去“听”懂它。
他闭上眼睛,将全部的意志力,沉入脑海中那个冰冷的讯号里。
“……错误……样本……污染……需要……净化……”
这一次,他不再抗拒,而是试着去解析构成这几个词汇背后的“信息素”。
“错误”……是什么错误?是实验流程的错误,还是……结果的错误?
“样本”……是指他自己,那个“一代目”?还是指别的什么?
“污染”……归墟之力的污染吗?
“净化”……
当他的意识触碰到“净化”这个词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巨大恐惧和决绝意志的画面,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间明亮的、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实验室。无数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在疯狂地奔跑、尖叫。警报器发出刺耳的红光。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站在一个巨大的控制台前,他的身上,己经开始浮现出与谢自然类似的、属于归墟的黑色纹路。男人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机器般的声音,对着通讯器,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启动‘净化’协议。封锁瓦屋山基地所有出口。重复,启动‘净化’协议……”
画面戛然而止。
林深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着粗气。
“怎么了?”张清和立刻警惕地握紧了剑。
“我看到了……一些片段。”林深的声音有些干涩,“是他的记忆。这里不是一个单纯的实验基地,更像一个……‘监狱’。他最后启动了一个叫‘净化’的协议,把自己和所有东西,都关在了这里。”
凌霜的瞳孔微微一缩。她手上的天机仪,齿轮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更加复杂的逻辑飞速转动。她没有抬头,只是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任何细节。建筑的结构,仪器的形状,墙上的标志。”
“一个标志……”林深努力回忆着那个一闪而过的画面,“一个螺旋形的、有点像银河系的徽章,但是……它的中心是空的,一个黑洞。”
凌霜拨动齿轮的手,猛地停住了。
她抬起头,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是‘山海经’计划的最高执行机构——‘空洞之眼’的标志。传说,那是人类第一次观测到‘归墟’时,为其命名的代号。”
就在这时,林深脑海里那个循环了半天的幽灵讯号,毫无征兆地,变了。
不再是那种单调的、冰冷的循环。
“……警告……未知样本……侵入……警告……能量特征……匹配……‘白泽’……错误……错误……错误!”
那个讯号的音调,瞬间拔高,变得尖锐而狂躁,充满了敌意和混乱。像是一台原本运行平稳的机器,突然被输入了一个让它系统崩溃的悖论。
“不好!”林深脸色大变,“他发现我了!他把我的‘白泽’血脉,识别成了‘错误样本’!”
话音未落,周围的环境,应声而变。
原本只是缓缓流动的白色瘴气,瞬间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剧烈地翻涌起来。无数道扭曲的、不祥的黑影,在浓雾中一闪而过,带起阵阵腥风。脚下松软的土地,开始轻微地颤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地底深处苏醒。
整个迷魂凼,从一个被动危险的“禁区”,变成了一个主动捕食的“猎场”。
他们触发了这座沉睡了三十年的监狱里,最高级别的警报系统。
“在那里!”林深猛地指向左前方,那里的雾气最为浓郁,“记忆画面的源头,就在那个方向!那里有座建筑!”
张清和二话不说,剑诀一引,“清霜”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青色的剑罡暴涨,硬生生在翻涌的浓雾中,劈开了一条仅供三人通过的通道。
“跟紧我!”
三人不再犹豫,朝着林深所指的方向,全力冲去。
身后,被剑罡逼退的浓雾,在他们经过之后,迅速合拢,无数黑影在其中穿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紧追不舍。
在亡命狂奔了将近十分钟后,一座巨大的、被藤蔓和苔藓覆盖的黑色建筑轮廓,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那是一座半嵌合在山体里的、充满了前苏联重工业风格的混凝土堡垒,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钢铁坟墓。堡垒的正上方,一个由金属浇筑的、己经锈迹斑斑的螺旋徽章,正静静地凝视着他们。
徽章的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空洞。
“他知道我们来了。”林深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那座堡垒的大门,“而且,他一点也不欢迎我们。”
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警告声,如同立体环绕音响,从西面八方传来,首接在他们的脑海中响起。
“……未授权目标,立刻退出净化区。否则,将予以……物理性……格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