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血海的污秽与业火仿佛己是前尘幻梦,归墟之底的死寂重新笼罩一切。丈许方圆的归墟陷仙域,浑浊的弱水黄泉无声流淌,九道暗黄水龙虚影蛰伏其中,显得比道胎遁走前更加虚幻、凝滞。领域覆盖的范围己收缩至不足半丈,堪堪将金灵圣母、沉眠的灵龟劫壳以及那块沉寂如死的玄龟碎片包裹在内。领域边缘,不断有归墟死气侵蚀而来,与浑浊弱水碰撞湮灭,发出细微的滋响,如同这片绝域最后的喘息。
金灵盘坐于龟甲之上,身躯如同玄龟碎片的一部分,失去了往昔的流云金缕,只剩下一身道韵黯淡、沾染着暗金与灰烬血渍的残破道袍。她左臂平伸,整条手臂仿佛己与下方的玄龟碎片熔铸一体。肌肤之下,那幅“归墟陷仙域”的核心阵图清晰可见,暗金与混沌交织的阵纹如同活过来的血管,深入血肉,蔓延至肩。阵图中心,那枚灰黑色的混沌符印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微缩的黑洞,艰难地吞吐着归墟中稀薄而混乱的死寂之力、法则碎片,甚至空间湮灭时溢出的些微混沌气息,将其转化为一缕缕精纯却稀少的负劫道炁炁。
这力量,维系着领域不散,更艰难地修复着她干涸道基上最致命的裂痕——那道被接引圣人佛光度化之力侵蚀的、深可见骨的阴冷伤痕。佛光度化之力如同附骨之疽,蛰伏在道基最幽暗的角落,每一次道炁炁运转,都传来冰针刺髓般的阴毒痛楚。灰黑符印散发的负劫道炁炁,带着陷落、消磨、归墟的终极道韵,如同最坚韧的堤坝,死死将这股阴毒力量压制在角落,令其无法扩散分毫。
然而,此刻金灵的全部心神,并未沉溺于自身的伤痛与领域的艰难维系。她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穿透了玄龟碎片冰冷的表层,穿透了遗蜕物质本身,牢牢锚定在那片遗蜕最核心的、法则层面的原点。
那里,是混沌道胎的沉眠之所。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金灵的心神“看”到的,并非一片死寂。那点非实非虚、流淌着玄奥负天碑文与光阴烬纹的混沌道胎,正以一种超越凡俗感知的、洪荒本源层面的韵律……搏动着。
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极其缓慢,间隔仿佛万年之久。然而每一次搏动,都如同混沌初开时那奠定乾坤的第一声心跳,沉重、原始,带着孕育万物的“生”之真意。随着搏动,道胎表面那些繁复的负天碑文神符便亮起微光,如同呼吸般明灭。玄龟碎片内沉淀了亿万年、象征着洪荒“背负”与“承载”终极奥义的本源道韵,被这些神符贪婪地汲取、牵引,化作丝丝缕缕沉重如洪荒脊梁的土黄色道则光流,源源不断地注入道胎内部。
这些源自洪荒开辟之初的“背负”本源,在道胎核心那点灰白真灵微芒的统御下,在光阴烬纹的梳理下,正被缓慢而坚定地熔炼、重塑!它们不再仅仅是玄龟遗蜕的“背负”,更烙印上了道胎自身独有的“劫烬复燃”与“生灭轮转”的印记!金灵甚至能“看”到,那些被熔炼重塑的土黄色道则光流,在灰白真灵微芒周围,正一点一滴地……构筑着一层薄如蝉翼、却散发着混沌未开般原始道韵的……胎盘壁障!
这壁障虽薄,却蕴含了无法言喻的坚韧与隔绝之力。它隔绝着外界的窥探,更在无声无息地……反哺!
一丝丝微弱到极致、却纯净凝练到匪夷所思的混沌原始道息,顺着道胎与玄龟碎片之间那同源共生的法则联系,悄然渗透出来。这气息,如同开天辟地时最精纯的一缕混沌母气,位阶之高,远超金灵所知的任何先天灵气或道韵。它甫一渗出,并未逸散,而是被金灵左臂阵图核心那枚灰黑符印……本能地吸引、捕捉!
嗡……
灰黑符印在接引到这一丝混沌原始道息的瞬间,猛地一颤,旋转速度骤然加快!符印内部,那融合了陷仙迟滞、九曲消磨、归墟葬灭、负劫承天多重意境的复杂道则结构,仿佛被投入了最顶级的淬火灵液!原本因道炁炁匮乏而显得有些粗糙、滞涩的法则纹路,在这缕混沌原始道息的冲刷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致密、圆融、清晰!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厚重之感,顺着阵图脉络,瞬间传遍金灵枯竭的道基!那蛰伏在角落的佛光度化之力,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寒冰,瞬间发出无声的哀鸣,被压制得更深、更死!道基深处最顽固的几道裂痕,在这温润力量的滋养下,竟……极其极其微弱地……弥合了一丝!
“玄龟遗蜕为壤,混沌道胎为种……道胎育生,反哺遗蜕,遗蜕滋养,再惠阵域……”金灵心神剧震,瞬间明悟了其中关窍。这并非简单的相互依存,而是构成了一个更高层面的、生生不息的微缩轮回!台冬以自身为薪火点燃的道胎,不仅承载着下一个元会的希望,此刻,竟己开始无声地强化着庇护他们的这片“龟壳”!
她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转向身旁被浑浊弱水领域小心翼翼包裹的灵龟劫壳。那枚通体玄黑、布满细密龟裂的龟壳,在归墟陷仙域隔绝外界、混沌原始道息滋养的双重作用下,正发生着微妙而可喜的变化。
劫壳表面,那些残留的、如同丑陋伤疤的淡金色佛光灼痕,以及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的黑红业火污迹,在混沌原始道息那包容万物、化育初始的力量冲刷下,正被极其缓慢地……磨灭、淡化!如同岁月长河中最温柔的水流,冲刷着岩石上顽固的污渍。虽然过程极其缓慢,但金灵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污秽的气息,正在减弱!
更让她心神微颤的是,劫壳核心那点属于龟灵圣母的真灵之火。这火焰比刚从血海业火中夺回时,虽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却不再是无根飘萍。它仿佛被一层无形而坚韧的“膜”所包裹——那正是混沌道胎散发出的、蕴含“生灭轮转”意境的守护道韵!在这层道韵的笼罩下,真灵之火跳动的频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节奏……趋于稳定。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壳而出的那一天。
“龟灵师妹……小师弟……”金灵心中默念,一股沉重的守护责任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翻涌。
然而,归墟的安宁,永远是风暴前的假象。
嗡——!
一股冰冷、宏大、带着无上审视意志与一丝被蒙蔽后的愠怒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天罚之网,毫无征兆地再次扫过这片归墟之底!这一次,它不再是之前那种试探性的窥探,而是……带着明确目标的精准锁定!
接引圣人的意志,卷土重来!而且,比上次更加凝聚,更加……志在必得!
金灵心神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左臂阵图核心的灰黑符印骤然光芒暴涨,旋转速度飙升!整个归墟陷仙域领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剧烈扭曲、震荡!浑浊的弱水黄泉疯狂翻涌,九道水龙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试图稳固领域,却显得摇摇欲坠!
“哼!”金灵闷哼一声,如遭无形重锤轰击,喉头一甜,一口暗金色的道血强行压下。蛰伏在道基深处的佛光度化之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在圣人意志的刺激下疯狂反扑!阴冷的侵蚀感顺着道基裂痕蔓延,左臂阵图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圣人意志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视了归墟死水的混乱阻隔,无视了领域本身的迟滞陷落之力,精准无比地……刺向归墟陷仙域的核心区域!它的目标异常明确——那块沉寂的玄龟碎片!圣人的目光穿透了表象,首指遗蜕深处,那点正在孕育、蒙蔽了祂第一次探查的……混沌道胎!更要锁定那枚被夺回的灵龟劫壳!
无形的意志触须,带着洞穿虚妄、追溯本源的伟力,即将触及玄龟碎片表层!
就在这千钧一发、领域即将被洞穿、秘密即将暴露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嗡……隆!
玄龟碎片最深处,那点沉眠的混沌道胎,仿佛被这致命的威胁与金灵守护意志的强烈共鸣所惊醒,猛地……搏动了最后一下!这一次搏动,不再是缓慢孕育的节奏,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超越极限的……爆发!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其道韵的波动,自道胎核心轰然扩散!这波动并非纯粹的力量冲击,而是……一种位格层面的“宣告”!它引动的,是玄龟遗蜕最最核心、烙印在洪荒本源法则层面的……开天烙印!
碎片内部,那些被道胎吸收、重塑的“背负”本源道则瞬间被引燃!一股源自盘古开天辟地、身化万物时遗留的……最原始、最蒙昧的“混沌未判”道韵,混合着玄龟牺牲自身、背负洪荒的悲壮意志,如同混沌初开的潮汐,猛地从碎片最深处喷薄而出!
这股蒙昧混沌的道韵,瞬间弥漫了整个玄龟碎片,更弥漫了它周围的归墟陷仙域!
噗!
圣人那无坚不摧的意志探针,在触及这片被混沌蒙昧道韵覆盖区域的瞬间,如同刺入了一团粘稠无比、翻滚着鸿蒙未分气息的混沌胶质之中!洞穿虚妄的力量瞬间失效!感知被强行扭曲、模糊、迟滞!
圣人“看”到的景象,不再是具体的玄龟碎片、灵龟劫壳、乃至那点孕育的道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深邃、混乱、仿佛亘古如此、从未被秩序之光照射过的……原始归墟法则乱流!这片乱流翻滚着,充斥着先天而生的时空褶皱、法则碎片碰撞湮灭的火花、以及孕育失败胎卵的绝望呓语……一切都是那么的“合理”,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毫无价值!
那点之前被祂捕捉到的微弱胎动气息、灵龟劫壳的波动,乃至金灵左臂阵图散发的截教道韵,此刻都被完美地同化、掩盖在这片宏大而混乱的原始归墟法则乱流之中,再也无法被单独分辨、锁定!
“嗯?!”
遥远的紫霄宫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丝清晰讶异与不悦的……闷哼。那冰冷宏大的意志,在这片被强行“蒙昧化”的区域不甘地盘旋、扫描。它如同陷入泥沼的巨兽,力量浩瀚却无处着力。任凭意志如何凝聚、探查,反馈回来的,只有无尽的混沌与无序,再无任何有价值的“异数”痕迹。
僵持了仿佛一个纪元般漫长,实则只在弹指之间。那冰冷的意志终于带着一丝未能彻底锁定目标的、被愚弄般的愠怒,如同退潮般……缓缓从这片被混沌蒙昧道韵笼罩的区域……撤回了。
压力,如同退去的灭世洪水,骤然消失。
“噗——!”
金灵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暗金佛力与灰烬气息的鲜血,身躯剧烈摇晃,几乎从龟甲上栽倒。左臂阵图光芒瞬间黯淡到极点,灰黑符印旋转几近停滞,整个归墟陷仙域领域剧烈波动后,猛地收缩至不足三尺范围,九道水龙虚影彻底溃散,只余下浑浊的弱水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球形屏障。
她脸色惨白如金纸,道基剧烈震荡,佛光度化之力在失去圣人意志刺激后重新龟缩,但刚才的反噬与强行维持领域带来的透支,让她几乎油尽灯枯。
然而,她那黯淡的眼眸深处,却爆发出比归墟最深处的黑暗更幽邃、更炽热的……狂喜与明悟!
“蒙昧……藏真……混沌……欺天……”她喘息着,声音嘶哑却带着洞穿迷雾的激动。“小师弟……你……竟能以混沌道胎为引,唤醒玄龟遗蜕最深处的盘古开天‘蒙昧’烙印,以此……此等位格本源……蒙蔽圣人之眼?!”
这不是力量的对抗,而是……更高层面的位格伪装与道韵欺骗!混沌道胎本身代表的“生灭起点”位格,在玄龟“背负”本源的加持下,竟引动了洪荒初开时最原始的“混沌未判”状态,以此短暂地将自身区域“同化”为一片看似毫无价值的归墟乱流,骗过了圣人的法则扫描!
劫烬之道,竟己触摸到了……蒙蔽天机的门槛!
金灵艰难地稳住心神,目光再次投向沉寂的玄龟碎片。碎片深处,那混沌道胎在爆发之后,搏动变得极其微弱、缓慢,仿佛耗尽了方才凝聚的所有力量,重新陷入了最深沉的“胎息”状态。但它搏动的韵律,却比之前更加坚韧、更加……不可撼动。
这一次,不再是圣人之眼无法窥探。而是圣人之眼……被它蒙蔽了!被它用洪荒诞生之初最原始的“面纱”,短暂地欺骗了!
金灵缓缓闭上双眼,不再试图探知道胎的细节。她将残余的所有心力,尽数沉入左臂的归墟陷仙域阵图,如同最虔诚的守护者,默默地、坚定地维系着这片绝域中最后的庇护所。
归墟死寂,黑暗如墨。然,胎息如渊,蒙昧藏锋。圣人之眼,亦非尽观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