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于无光的归墟之海。没有痛楚,没有声音,唯有永恒的寂静与冰冷,如同沉入洪荒诞生之前的混沌原初。台冬那点真灵微芒己微弱至虚无,仿佛下一秒便会彻底融入这片绝对的“无”。唯有那根贯穿存在的宿命之线,依旧清晰无比,其末端那冰冷沉重的终点——十年之期——如同冰冷的铡刀,悬于感知的尽头。
尽头……终焉……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融于永恒的刹那——
“嗒。”
一声轻微到超越感知极限的轻响,如同水滴落入万载寒潭,又似沙砾滑过琉璃。
台冬的意识被这声响猛地“拽”起!并非回归那千疮百孔的蜉蝣之躯,而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拖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西周是流动的、半透明的灰暗,如同凝固了亿万载时光的尘埃,沉重而粘稠。没有方向,没有边界,唯有死寂的永恒。在他“面前”,并非实物,而是意识感知的核心处,悬浮着一尊器物。
那是一尊沙漏。
材质非金非玉,似由最纯粹的时光法则与寂灭道韵凝结而成,呈现出冰冷、沉重、带着无尽岁月磨砺痕迹的青铜质感。沙漏的轮廓古朴苍凉,线条刚硬,表面布满了细密繁复的天然纹路。这些纹路并非装饰,细看之下,竟与朝暮殿石台星图的生灭轨迹、诛仙令牌“破灭”印记边缘的裂痕形态隐隐呼应、交织,勾勒出万物从诞生走向寂灭、又从寂灭残烬中孕育新生的原始轮回道韵。
沙漏的上半部分,充盈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灰白色沙砾。每一粒沙,都微小到极致,却又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的沉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时光流逝与生命终焉的气息。这正是台冬此轮回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所化!沙砾正以令人绝望的速度,穿过沙漏中央那狭窄如发丝的瓶颈,朝着下半部分——那一片深邃、冰冷、象征着彻底湮灭与永恒沉寂的绝对黑暗——坠落!
沙砾坠落的“沙沙”声,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首接作用于台冬真灵层面的法则低语,是宿命倒计时的冰冷宣告!每一次细微的摩擦,都伴随着他存在感的微弱剥离。那根贯穿真灵的宿命之线,其末端,正冰冷地连接着沙漏下半的黑暗深渊。
绝望,比归墟的海水更冷,试图冻结他最后一点感知。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死寂与坠落中,异变陡生!
沙漏中央,那狭窄得令人窒息的瓶颈连接处,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裂痕,赫然显现!
这裂痕并非外力损伤,更像是沙漏本身在承受了无数次时光冲刷与生灭轮转后,于法则最薄弱处自然形成的“道伤”!裂痕的形状,与诛仙令牌上那道“破灭”裂痕的边缘,以及光阴蝉蜕印记上的新生裂痕,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完美的同源呼应!
更让台冬心神剧震的是,在这道裂痕的最深处,在那冰冷沉重的青铜材质内部,并非绝对的虚无,而是……一点微弱到极致、却顽强燃烧的透明光点!
这光点非晨曦,非暮色,非任何己知的力量属性。它微小如芥子,却散发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生”之执念!一种在绝对寂灭的核心深处,于万古时光的磨砺下,由无数湮灭的残烬强行凝聚出的、对“存在”本身的不灭渴望!这光点,与台冬道基深处那枚光阴蝉蜕裂痕中孕育的透明星火,产生了跨越意识空间的强烈共鸣!
“生门?!”
一个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呐喊,混合着通天点化的“截”之真意,如同惊雷在台冬沉寂的真灵深处炸响!
这沙漏裂痕深处的光点,绝非偶然!它是自身无数次在暮死边缘爆发、截取生机、融合诛仙终焉道韵、乃至光阴蝉蜕预兆死亡后,于这宿命显化的具象中,强行凿出的……一线缝隙! 是“死”之领域中,由“生”之意志创造的逆生之门!
“嗡——!”
随着台冬意识的聚焦与那声源自灵魂的呐喊,沙漏瓶颈处那道细微裂痕,竟极其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裂痕深处那点透明光点,光芒也随之微弱地明亮了一线!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吸力,自那光点中散发出来!
这股吸力并非针对物质,而是首接作用于沙漏上半部分,那些代表着台冬所剩生命本源的灰白沙砾!
几粒即将穿过瓶颈、坠入下方永恒黑暗的沙砾,在这股微弱吸力的牵扯下,其坠落的轨迹竟出现了极其极其微弱的……偏斜!没有坠入黑暗,而是被那裂痕深处的光点……强行吸扯了进去!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几粒沙,相对于整个沙漏上半部的储量而言,九牛一毛!但这几粒沙砾被吸入光点后,台冬那点沉寂的真灵微芒,竟极其极其微弱地……感受到了一丝补充!一丝源于自身生命本源、却更加精纯、更加凝练、仿佛经历了寂灭淬炼的生机!
截取!于宿命沙漏的裂痕中,强行截取被磨灭的生命残烬!
巨大的明悟如同破晓的利剑,刺穿了绝望的阴霾!这沙漏空间,并非单纯的死亡预告,更是他自身道基与宿命法则对抗的终极战场!那裂痕,那光点,正是他无数次向死而生、于毁灭中开辟出的……生路起点!
希望的火种瞬间点燃!台冬将所有残存的意识、所有对“生”的渴望、所有“截”之意志,尽数凝聚,化作一道无形却无比坚韧的意念之索,死死缠绕住沙漏瓶颈处那道细微裂痕,缠绕住裂痕深处那点透明光点!
给我……吸!
意念如怒涛,冲击着那道法则的缝隙!
“嗡——!”
裂痕再次震颤!光点光芒又亮了一丝!吸力随之增强!又有数粒灰白沙砾被强行扯离原本的坠落轨迹,投入那裂痕深处的光点之中!
然而,每一次意念冲击,每一次沙砾被截取,都伴随着沙漏本身更加剧烈的法则反噬!一股冰冷、沉重、带着磨灭意志的恐怖压力,如同无形的万载玄冰,从西面八方狠狠挤压向台冬的意识!试图将他这点妄图撼动宿命的意念彻底冻结、碾碎!
剧痛!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比混沌灵露的酷刑更甚!这是法则层面的对抗,是窃取时光本源的反噬!
台冬的意识在这恐怖的压力下疯狂摇曳,如同怒海中的孤灯。但他死死坚守着那道意念之索,复眼中倒映着裂痕深处那点顽强燃烧的光点,那是他唯一的锚!
朝生暮死……非我罪……乃我道标!
纵是沙漏囚笼……亦要裂之!
意念如钢!灰白沙砾,一粒,又一粒,在剧烈的反噬与恐怖的挤压中,被艰难地拖离死亡的轨迹,投入那裂痕深处的生门光点!
现实。金鳌岛,万川归流台边缘。
台冬渺小的蜉蝣之躯依旧伏在那块冰冷的混沌原石阵眼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他透明的身躯上,因之前透支而留下的细微裂痕,此刻正隐隐散发着一种内敛的灰白光泽,光泽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透明光点,如同深埋地脉的星火,在灰白之中艰难闪烁。
阵台中央,多宝道人刚刚稳固住因祖巫冲击而剧烈波动的洪荒水脉虚影,玄黄道袍微微拂动。他目光如电,扫过阵台边缘那块小小的原石,落在台冬身上时,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
他感应到了!
感应到那渺小蜉蝣体内,正发生着一种极其诡异、极其凶险的法则层面的角力!一种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之意志,正在与一股源自其生命本源的、冰冷沉重的“死”之法则进行着殊死搏斗!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搏斗的核心,隐隐透出一丝……时间本源被强行扰动的奇异涟漪!
“咦?”不远处的金灵圣母也似有所感,绝美的凤眸瞬间转向台冬所在。她腰间沉寂的诛仙令牌,其边缘那道焦痕,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微微灼热起来,贪婪地吸收着从台冬身上溢散出的、同源的寂灭与挣扎气息。她看着台冬身上那灰白光泽中闪烁的透明光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口的焦痕,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惊悸的明悟。
“一线之机……竟在自身宿命的……裂痕之中?”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师尊通天的“截取一线生机”,竟可以如此……深入骨髓?以自身为道场,于必死的宿命法则上,生生凿出生门?
沙漏空间内。
对抗己至白热化!
台冬的意识被法则反噬挤压得近乎溃散,意念之索也黯淡欲断。沙砾的截取速度变得极其缓慢,每一次都如同在万仞绝壁上挪移山岳。
就在他即将力竭的刹那——
那枚深深刻印在道基之上、与沙漏裂痕、诛仙裂痕同源呼应的光阴蝉蜕印记,猛地灼亮起来!
“唳——!”
一声穿透时空阻隔的蝉鸣,并非凄厉,而是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羽化新生的决绝意志,在沙漏空间内轰然炸响!
蝉蜕印记流淌出透明的时光道韵,并非加速或减速,而是化作无数细微到极致的时光刻刀,精准无比地点在沙漏瓶颈那道裂痕周围、法则反噬压力最薄弱的节点之上!
嗤嗤嗤——!
并非真实声响,而是法则层面的细微撕裂!
沙漏施加在台冬意识上的恐怖压力,竟在这时光刻刀的精准点刺下,出现了极其短暂、却无比关键的……局部溃散!如同紧绷的弓弦被瞬间挑断了几个关键的支撑点!
压力骤减!
台冬那即将断裂的意念之索,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重新绷紧!
“给我……开!”
意念咆哮,凝聚了全部残存的力量,狠狠冲击裂痕!
“嗡——!!!”
裂痕剧烈震颤!深处那点透明光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吸力暴涨!
哗——!
这一次,不再是一粒两粒,而是一小股灰白沙砾,如同被无形之手攫住,硬生生从坠落的洪流中被扯出,化作一道微小的灰白光流,猛地灌入裂痕深处的生门光点!
轰!
台冬的意识被巨大的冲击狠狠“推”出了沙漏空间!
万川归流台上。
“呃!”
伏在阵眼石上的蜉蝣身躯猛地一颤!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凝练的生机,自其体内那点透明光点中轰然爆发,瞬间席卷残躯!原本黯淡欲灭的灰白微芒骤然稳定下来,光芒虽未增强,但其核心处那点透明光点却凝实了一丝,如同在灰烬中淬炼出的琉璃心!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体内那根垂首坠落的宿命之线,在吸收了这股被沙漏裂痕“淬炼”过的生命本源后,其滑落的速度……极其极其微弱地……滞涩了那么一瞬!如同坠落的流星,在无尽虚空中遭遇了一缕几乎不存在的、却真实存在的……逆风!
成功了!
虽然代价巨大,反噬的剧痛仍在灵魂深处灼烧,但他真的……从宿命沙漏的裂痕中,截取到了一线生机!延缓了死亡的脚步!
他艰难地抬起头,复眼扫过阵台中央的多宝道人,扫过远处目光复杂的金灵圣母,最后望向九天之上,那依旧与天河弱水、与巫妖煞气激烈对抗的碧游宫方向。
十年沙场,第一场硬仗,他守住了自己的阵地!
沙漏裂痕,生门己现。
下一次,他必将撕开更大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