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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内，死寂被阿毛那一声变了调的“鬼啊！”彻底撕裂，又随着他连滚带爬消失在芦苇丛中的身影戛然而止。
月光从屋顶巨大的破洞泼洒而下，照亮了绿竹翁那张残留着惊愕与难以置信的老脸，以及他手臂上那道己消肿大半、只余淡淡乌青的伤口。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那股钻心蚀骨的剧痛和麻木感，竟真的如同退潮般消散了七八成！
“姑姑…这…” 绿竹翁看向任盈盈，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那小子…他说的…母猪难产的法子…真…真管用？” 这简首颠覆了他几十年对毒物和医道的认知！
任盈盈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收回扣着毒针的手，紫衣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静谧的紫罗兰。她走到林平之身边，蹲下身，指尖再次搭上他那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腕脉。这一次，她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脉象依旧微弱、散乱，如同风中残烛，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韧性？不再那么像随时会崩断的琴弦。
“死马当活马医，医活了半条马腿。” 任盈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收回手，目光落在林平之惨白干裂的嘴唇上。她起身，走到阿毛丢下的那个破旧瓦罐前，里面是浑浊的江水。她皱了皱眉，指尖紫气一闪，一缕精纯的紫霞内力探入水中，如同无形的滤网，水中的泥沙杂质肉眼可见地迅速沉淀下去，片刻后，罐中便只剩下澄清的水。
绿竹翁看着自家小姐这手“内力净水”的功夫，再想想刚才那套“母猪金针泄毒术”，老脸抽了抽，感觉今天的世界格外魔幻。
任盈盈取了些清水，回到林平之身边，用一块干净的布帕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和冷汗。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专注和细致。冰凉的布帕触及皮肤，林平之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眉头痛苦地蹙起。
“小子，忍着点。” 任盈盈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之前的刻薄，“你这条命，现在一半吊在《神照经》上，一半吊在你那些稀奇古怪的猪圈学问上。想死，也得等本姑娘把债收完。”
擦拭完毕，林平之脸上的污垢褪去，露出少年人清俊却毫无血色的轮廓。任盈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将瓦罐递给绿竹翁：“绿竹翁，喝点水，尽快恢复。此地不宜久留，刘三儿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绿竹翁接过水，灌了几口，又默默运功调息片刻，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眼神也重新锐利起来。“姑姑放心，老朽这条胳膊废不了！那刘三儿…哼，等找到《神照经》，老朽定要好好跟他算算这笔账！” 他眼中凶光一闪。
夜渐深。江风穿过破败的庙门和屋顶的破洞，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潮湿的水汽。林平之在干草堆上蜷缩着，身体因寒冷和伤痛而微微颤抖。
任盈盈脱下自己那件华贵的紫色外衫，面无表情地盖在林平之身上。衣衫上残留的淡淡山茶花香，混合着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将林平之包裹。他无意识地往那温暖的来源蹭了蹭，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
绿竹翁默默看着，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他起身，在破庙角落的断壁残垣间摸索，竟真让他翻找出几块朽烂的木板和半截不知供奉过哪位神祇的、沾满油污的破旧灯盏。
“嘿，运气还不算太坏。” 绿竹翁嘟囔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火折子。嗤啦一声，微弱的火苗亮起，小心翼翼地凑近灯盏里残余的、凝固发黑的灯油。
滋…滋…一股混合着焦糊和陈年油脂的古怪气味弥漫开来，火苗挣扎了几下，终于顽强地燃烧起来，散发出昏黄、摇曳、勉强能照亮方寸之地的光芒。
“凑合着用吧。” 绿竹翁将灯盏放在林平之身边不远处的半截断碑上。昏黄的灯光跳跃着，将破庙内嶙峋的阴影拉扯得更加诡异。
“姑姑，您歇会儿吧。老朽盯着。” 绿竹翁低声道。
任盈盈没有拒绝。她走到神龛旁一处相对干净、背风的角落，盘膝坐下，闭目调息。紫衣包裹着她纤细的身形，在昏黄油灯和清冷月光的交织下，如同一尊静默的玉雕。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江风呜咽，芦苇沙沙，以及林平之时重时轻、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干草堆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平之醒了。
这一次，意识回归得更清晰一些。虽然全身依旧如同被拆碎了又胡乱拼凑起来，剧痛无处不在，三尸脑神丹带来的阴寒和晕眩感也如影随形，但至少，他能清晰地看到头顶破洞外那方深蓝色的星空，能闻到身上那件紫衣传来的、熟悉的清冷香气，也能感受到身边那盏跳动着昏黄火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油灯。
“醒了？” 绿竹翁沙哑的声音从灯影摇曳的角落传来。他盘膝坐在断碑旁，如同守护石像的夜枭，枯槁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感觉如何？离变成死猪又近了一步？”
林平之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绿竹翁，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托…托圣姑的福…暂时…还…还是活猪…”
“哼。” 绿竹翁哼了一声，没再毒舌。他目光扫过林平之身上那件显然属于任盈盈的紫衣，又看看角落里闭目调息的圣姑，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林平之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鼻端萦绕着那独特的香气，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他看向角落里那抹静默的紫色身影，月光勾勒着她清冷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任姑娘…她…” 林平之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姑姑去找《神照经》的线索了。” 绿竹翁打断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天宁寺那地方，白天人多眼杂，晚上更是龙潭虎穴。刘三儿那帮地头蛇吃了亏，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姑姑她…” 他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林平之心头一紧。天宁寺…《连城诀》…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善地！危机西伏！任盈盈独自前去…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牵动全身伤口，疼得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又摔回草堆。
“省省力气吧，小子！” 绿竹翁没好气地道，“你现在就是个累赘！姑姑肯为你冒险，你就该烧高香了！好好躺着，别添乱！”
林平之无力地躺倒，心中五味杂陈。感激？有。担忧？更多。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力感。他这条命，如今真的悬于一线，全系于他人之手。
破庙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股混合着焦糊和陈年油脂的气味更加浓郁了。
林平之抽了抽鼻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盏燃烧的破灯上。昏黄的光线下，凝固发黑的灯油在火苗的舔舐下，缓慢地融化、沸腾，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绿竹翁…” 林平之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飘忽，“这灯油…闻着…怎么…”
“怎么？嫌味儿冲？” 绿竹翁眼皮都没抬，“荒郊野庙，能找到点灯油就不错了！这还是老朽从神像屁股底下抠出来的陈年老油，说不定是哪位河神老爷的供品呢！凑合着闻吧！”
“不是…” 林平之努力吸了吸鼻子，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有些迷离，“这味儿…像…像极了…我们福州城…东街…李记油坊…压榨头道…上等猪油…熬到微焦…还没完全凝固时…飘出来的那股…热乎劲儿…混着…混着点油渣的焦香…”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带着一丝怀念，“那年…他家母猪难产…是我…我帮着接生的…完事儿后…李掌柜高兴…送了我一大罐…刚熬好…还烫手的…雪白猪油…那香味…就是这个味儿…”
绿竹翁：“……”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那盏散发着“猪油香”的破灯，再看看草堆上那个一脸“专业品鉴”表情的垂死伤员，老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仿佛被雷劈了又劈。
河神老爷的供品灯油…被这小子闻成了…上等猪油？！还带着油渣焦香？！
“你小子…” 绿竹翁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这鼻子…不去当厨子…真是…真是屈才了！”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受的刺激，都没今天一天多！
林平之似乎没听出绿竹翁话里的“深意”，反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精神头莫名好了点，虽然声音依旧虚弱：“…其实…灯油…用猪油最好…耐烧…烟小…光还稳…比什么…桐油…菜籽油…强多了…就是…就是得用上好的板油…小火慢熬…火候过了…就有焦糊味…像这个…” 他指了指那盏灯，“…火候就…稍微…过了点…”
绿竹翁看着林平之那副“专业点评灯油火候”的认真模样，再看看那盏散发着“微焦猪油香”的破灯，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他默默起身，走到破庙门口，望着外面黑沉沉的芦苇荡和远处的江陵城灯火，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风，试图把脑子里那些“猪油”、“母猪”、“灯油火候”之类的诡异念头驱散。
这小子…怕不是阎王爷派来专门克他这把老骨头的吧？
“绿竹翁…” 林平之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迟疑，“…您说…任姑娘她…能找到…《神照经》吗？”
绿竹翁身形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黑暗，沙哑地道：“姑姑的本事，不是你我能揣度的。她既然去了，就一定有她的把握。” 话虽如此，他紧握的枯瘦拳头却暴露了内心的担忧。天宁寺…那是连神教情报网都讳莫如深的地方。
“哦…” 林平之应了一声，不再说话。破庙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粗重的呼吸。
时间在沉默和焦灼中一分一秒流逝。
忽然！
盘坐在角落里的任盈盈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紫电一闪！几乎同时，绿竹翁也如同受惊的豹子般倏然转身，枯瘦的手掌瞬间被惨绿色的气芒笼罩！
“有人回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目光如电，射向破庙门口！
不是阿毛那种偷偷摸摸的脚步声，而是数道沉稳、迅捷、带着明显训练痕迹的破空声，正由远及近，快速朝着破庙方向包抄而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肃杀之气！
刘三儿的人？还是…更麻烦的角色？！
绿竹翁一步踏回林平之身前，全身戒备！任盈盈己无声无息地站起，紫衣无风自动，指尖幽蓝寒芒吞吐不定！
昏黄油灯下，林平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挣扎着想要看清门口，却只看到摇曳灯光投在破败墙壁上、如同鬼魅般乱舞的幢幢黑影！
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