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鼎沸的人声被甩在身后,空气中孜然辣椒的霸道余韵渐渐被夜风稀释。陈源趿拉着那双饱经沧桑的锦履,黑色皮夹克的袖口还残留着烧烤的油光和一抹可疑的辣椒红。腋下夹着的油纸包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晃动,破洞里,小童子啃完了那串孜然羊肉,小脸上油光锃亮,糊着红红黄黄的痕迹,像只刚偷吃完的小花猫。他抱着那根同样被辣椒粉“洗礼”过、顶端酱渍被掩盖的暗金棒子,琥珀色的大眼睛半眯着,似乎被夜风一吹,又有些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
“明天…西瓜…”陈源含糊地重复着自己的计划,脚步却并未朝着蔬果店的方向,反而在街角一拐,钻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灯光略显昏黄的老街。这里的喧嚣是另一种味道——泥土的微腥、草木的清气、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和犬吠,混合着老式店铺木头发出的陈旧气息。
花鸟市场。白天的热闹己然散去,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只剩下几家经营水族或夜行宠物的还亮着灯。空气,带着鱼缸过滤器的嗡鸣和若有似无的花香。
陈源的目光扫过几家紧闭的店门,最终停在了一家还亮着暖黄灯光的小店前。门楣上挂着块古朴的木匾——“悠然居”。橱窗里错落摆放着造型各异的盆景、盛开的兰花、几尾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清澈的水族箱里缓缓游弋。店门半开着,传出舒缓的古筝琴音。
他拎着油纸包,趿拉着鞋走了进去。店内空间不大,却布置得极有雅趣。博古架上摆着紫砂壶、根雕、奇石,墙上挂着水墨花鸟。一个穿着亚麻盘扣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戴着老花镜,就着台灯的光线,专注地修剪着一盆虬枝盘绕的罗汉松。听见门响,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露出一张慈和清癯的脸。
“老板,随便看看。”陈源随意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在店里逡巡。油纸包被他随手放在一张放着几盆多肉植物的矮几上(小童子被店里的灯光和绿意刺激,揉了揉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雅致的盆景,最终落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大瓦盆上。盆里没有名贵的花木,只有半盆的营养土,上面随意丢着几颗黑亮的西瓜籽——正是花鸟市场常见的、论斤称的普通货色。
“西瓜籽?”陈源像是来了兴趣,踱步过去,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颗,对着灯光看了看。那籽粒,外壳油亮,带着泥土的微腥和植物种子特有的生机。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西瓜籽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烧烤摊那次更加隐蔽、更加精微的意志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墨滴,悄然弥漫开来。这一次,并非攻击或污染,而是…解析与窥探!赫菲斯托斯!这位锻造与科技之神,在经历了游戏厅电路解析失败、KTV声波解析崩坏后,将目标转向了最原始、最基础的造物——种子!他要解析这颗普通西瓜籽内部蕴含的生命法则结构,试图从中逆向推演陈源存在本身逸散的、与“创造”相关的底层规则!无数肉眼不可见、由纯粹逻辑和金属法则构成的微观探针,如同纳米级的机械尘埃,瞬间覆盖了陈源指尖捏着的那颗西瓜籽,贪婪地扫描着其内部的每一条纤维、每一个细胞!
几乎同时!
滋…滋…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腐朽衰败意念的冰冷波动,如同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缠绕向矮几上油纸包内那根暗金棒子顶端被辣椒粉覆盖的酱渍印记!哈迪斯!冥王并未远离!他留下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蜘蛛,潜伏在阴影中。见识了那粒沾染多重烟火法则的西瓜籽的奇异蜕变后,他放弃了首接对抗,转而试图用最阴柔、最不易察觉的“衰朽”之力,加速那棒子上残留酱渍印记的“自然”失效过程!他要让那“污秽封印”自行崩解,如同枯叶凋零!
而最深沉的阴影里,九幽意志汲取了前几次大规模行动惨败的教训,变得如同潜伏在淤泥中的毒蛇。它不再制造显性污染,而是将目标锁定在…植物的根系与生长上!一股粘稠阴冷的“枯萎诅咒”,如同无形的瘟疫孢子,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悠然居”内所有盆栽的土壤、水族箱的水体之中!它要缓慢侵蚀这些植物的生机,让叶片黯淡,让根系腐朽,让游鱼失去活力,将这片象征生机的雅致空间,悄然转化为一个微型的、散发绝望枯萎气息的“锚点”!这种缓慢积累的负面能量,如同滴水穿石,同样能持续削弱龙渊湖地脉节点的稳固性!
三股力量,一条微观解析生命种子,一条暗中加速神器印记衰朽,一条缓慢侵蚀环境生机,在这片静谧雅致的空间内,编织成一张更加阴险、更加难以察觉的暗网!
陈源对此似乎依旧毫无所觉。
他捏着那颗西瓜籽,对着灯光看了又看,还用指甲掐了掐籽壳,似乎在检查度。然后,他像是觉得这颗不错,随手将其丢回了瓦盆里那颗西瓜籽堆中。
“老板,这籽怎么卖?”他站起身,拍了拍沾了点灰的手(皮夹克袖口又添了点泥土色),问那位修剪盆景的老者。
老者放下小剪子,摘下眼镜擦了擦,笑道:“不值钱的东西,买花送您一把都行。客人想种西瓜?”
“嗯,试试。”陈源随意地点点头,目光又扫向店里其他东西。他走到一个巨大的青花瓷缸前,里面几尾通体金红、健壮的锦鲤正悠闲地摆尾游弋。水波荡漾,映着缸底光滑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
“这鱼不错。”陈源饶有兴致地俯身看着。一条最大的红白锦鲤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摆动着宽大的尾鳍,慢悠悠地游到靠近缸壁的地方,鼓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与他对视。
油纸包放在矮几上,破洞里的小童子也被那游动的大鱼吸引了,咿呀一声,努力探出小脑袋,琥珀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他怀里那根棒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顶端的辣椒粉簌簌落下少许,露出下面深褐色的酱渍和那点鲜红的西瓜籽。
就在陈源俯身看鱼,小童子注意力被锦鲤吸引的瞬间——
赫菲斯托斯的微观探针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疯狂涌向瓦盆中那颗被陈源触摸过的西瓜籽,试图捕捉其上残留的“创造”法则余韵!哈迪斯的衰朽之力如同冰冷的丝线,骤然勒紧棒子顶端的酱渍印记!九幽的枯萎诅咒如同滴入水缸的墨汁,加速在锦鲤缸和周围盆栽的土壤里扩散!
千钧一发!微观层面的致命绞杀!
陈源似乎觉得俯身看鱼的角度不够好,又像是纯粹觉得那锦鲤胖得可爱。他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带着点逗弄的意味,隔着光滑的缸壁玻璃,轻轻点了点那条最大红白锦鲤鼓鼓的、呆萌的鱼脑袋。
咚。
指尖隔着玻璃,与鱼头的位置轻轻一触。
然而——
嗡——!!!
以陈源隔缸点鱼的那根手指为中心,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生命律动”、“自然和谐”、“点化灵机”的至高意志,伴随着指尖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暖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悠然居”!
赫菲斯托斯那覆盖在西瓜籽上的、冰冷精密的微观探针,如同被投入了生命熔炉的金属废渣!
滋啦啦——!!!
无数细微到极致的“熔毁”声在法则层面炸响!那些由纯粹逻辑和金属法则构成的纳米机械,在接触到这股意志的瞬间,如同被赋予了无法承载的“生命活性”,瞬间过载、扭曲、结构崩解!构成探针的冰冷金属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疯狂增殖、异变,瞬间化作一团毫无意义的、蠕动的金属苔藓,然后彻底失去活性,化为最基础的原子尘埃!遥远的锻造神国里,赫菲斯托斯面前无数闪烁着微观数据的屏幕瞬间黑屏,冒起青烟!贪婪的解析意念被一股更原始、更霸道的“生命自有其道”的意志强行掐灭!只剩下冰冷的仪器焦糊味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哈迪斯缠绕在酱渍印记上的衰朽之力,如同撞上了一股蓬勃爆发、源自万物本源的“生”之洪流!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消融”声!那股阴冷粘稠的凋零意志,在接触到被陈源点鱼时逸散的生命律动波及时,如同暴露在盛夏正午阳光下的薄霜,发出了无声的哀鸣,瞬间汽化、消散!加速衰朽的进程被强行中止、逆转!棒子顶端的酱渍印记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在那股生命律动的拂过下,透出一丝更加内敛、更加圆融的光泽,仿佛被滋养了一番!
而那渗透在土壤和水体中的九幽枯萎诅咒,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大手,轻轻拂过!
噗噗噗——!!!
无数细微的、如同气泡升腾的声响!那些阴冷歹毒的诅咒孢子,在接触到这股充满自然和谐生机的意志涟漪瞬间,如同被注入了过量的生命精华,瞬间“撑”爆!枯萎的力量被强行转化为滋养的养分!原本有些蔫蔫的多肉植物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水润,泛出健康的油光;几盆叶尖微黄的兰草,枯黄的迹象瞬间消失,新叶抽芽;锦鲤缸里,那几条原本被诅咒侵蚀显得有些呆滞的鱼儿,猛地一摆尾,动作变得异常灵动迅捷,鳞片在灯光下闪烁着金红的光泽,尤其是那条被陈源点过脑袋的红白锦鲤,更是欢快地绕着缸壁游了一圈,吐出一串晶莹的气泡,仿佛在表达谢意!
整个“悠然居”仿佛被一场无形的甘霖洗礼过,空气更加清新,草木更加精神,连那舒缓的古筝琴音似乎都变得更加悦耳灵动。
老者放下擦眼镜的布,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修剪的那盆罗汉松,又看了看水族箱里异常活跃的锦鲤,喃喃道:“奇了怪了…这罗汉松的枝干…好像比刚才更显苍劲了?这鱼…也精神多了?”
陈源像是没听见老者的嘀咕,他首起身,满意地看着那条活泼的大锦鲤。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那个放着西瓜籽的瓦盆边,弯腰,随意地拨开表层的土,将矮几上油纸包里小童子怀中那根顶端沾着酱渍和西瓜籽的暗金棒子——像插秧一样,极其随意地、斜斜地插进了的泥土里!只露出顶端一小截带着酱渍和那粒鲜红西瓜籽的棒头。
小童子:“???” 琥珀色的大眼睛充满了茫然,他的“玩具”棒子被父神种土里了?
“借你块地,种个瓜。”陈源对老者随口解释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借个打火机。
老者看着那根插在土里、顶端还沾着不明酱渍和西瓜籽、看起来像烧火棍多过像农具的暗金棒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保持了良好的涵养,点点头:“呃…您随意…”
陈源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皮夹克袖口又添新彩),对老者道:“就买点这个籽吧,多少钱?”
老者连忙摆手:“几颗瓜籽,不值钱,送您了送您了。” 他巴不得这位行为艺术感十足的客人赶紧带着他那根奇怪的“农具”离开。
陈源也没客气,从瓦盆里又随手抓了一小把的西瓜籽塞进皮夹克口袋。“谢了。” 他弯腰,像拔萝卜一样,把插在土里的暗金棒子又拔了出来,带起一小撮泥土。顶端那点深褐色的酱渍和那粒鲜红的西瓜籽依旧牢牢地沾在上面,只是那西瓜籽的色泽,在灯光下似乎更加鲜亮欲滴,隐隐透出一丝温润的玉质光泽。
他把棒子塞回还在茫然的小童子怀里,拎起油纸包,趿拉着鞋,晃悠着走出了“悠然居”,融入外面更深沉的夜色里。
店内,老者看着瓦盆里被棒子插出的那个小坑,又看看水族箱里异常活跃、尤其是那条红白大锦鲤正对着陈源离去的方向吐泡泡的鱼儿,还有那几盆精神焕发的花草,挠了挠花白的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龙渊湖安全屋深处,土地公的神念带着无比的激动和困惑传来:“…司法天神!女魃上神!地脉节点…生机勃发!前所未有的稳固!九幽潮音被彻底压制,如同陷入沉睡!但…但刚才一瞬间,整个花鸟市场区域的土地生机被强行拔升了一个层级!所有植物都…都像吃了仙丹!源头…好像是一家叫‘悠然居’的盆景店?有人…把一根沾着酱的棒子插土里了?还…还点了一条锦鲤?”
杨戬额间天眼金芒闪烁,威严的脸上表情极其复杂。他“看”到的景象是,那根暗金棒子顶端,代表哈迪斯衰朽之力的冰冷丝线己然消散,代表赫菲斯托斯解析场的金属尘埃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粒西瓜籽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金绿光芒,光芒中隐约有一条胖乎乎的红白锦鲤虚影在欢快地游弋?这又是什么组合?
女魃破碎眼镜后的冰眸,则清晰地映照出城市地脉网络图上,代表龙渊湖节点的位置,那原本被烟火印记和西瓜籽嫩芽镇守的标记旁边,悄然多了一尾由水波和金红鳞片构成的、活灵活现的锦鲤虚影,正绕着节点欢快地游动,所过之处,地脉灵气如同被搅活的春水,生机盎然。
陈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只有他随意的嘟囔声似乎还在“悠然居”门口悬挂的风铃声中飘过:
“…西瓜…得种向阳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