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深吸一口气,那充斥着毒药气味的空气灼烧着她的喉咙。她伸出右手,拿起一个破陶碗。那只手,纤细、苍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土和昨夜剜肉留下的黑渍,还有刚刚被鬼箭草划破的血痕。
“小姐!不要喝!这…这会死人的!”白芷终于崩溃,哭喊着扑上来抱住她的腿。
林婉低头,看着白芷涕泪横流的脸,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她用力掰开白芷的手,声音平静得可怕:“松开。这是唯一的生路。我若死,你们…自求多福。”
她舀起小半勺那深褐色的、粘稠如毒浆的药汁。药汁在破碗里微微晃动,映出她苍白如鬼却异常平静的脸。
没有犹豫。
她仰起头,将那小半勺药汁,尽数倒入口中!
“呃——!”
药汁入口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烧红的烙铁混合着腐烂内脏的恐怖味道,瞬间席卷了她的整个口腔!紧接着,是爆炸般的剧痛!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喉咙一首狠狠扎进胃里!又像是有无数只毒虫,在五脏六腑中疯狂噬咬!
“噗——!”她身体猛地向前佝偻,一大口混着黑色药汁的污血狂喷而出!溅落在面前的焦土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小姐!”白芷魂飞魄散。
剧痛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痉挛!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嗡鸣!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胃里翻江倒海,灼烧感和撕裂感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她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瞬间崩裂!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在刺骨的寒风中变得冰冷刺骨。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拉风箱般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浮沉、碎裂。她看到陆知行冰冷讥诮的眼,看到柳如烟得意娇笑的脸,看到赵德旺阴毒快意的绿豆眼,看到父亲跪在宫门外的背影,看到母亲灰败绝望的面容…最后,是那片污秽的流民窟,是那些绝望等死的眼睛!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冲破了她紧咬的牙关,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上回荡!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挣扎,让所有听到的人毛骨悚然,连愤怒的哭嚎都瞬间停滞!
她在地上翻滚、抽搐,如同一条被投入滚油中的活鱼。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左臂的伤口,带来加倍的剧痛。深褐色的药汁混合着鲜血和胆汁,不断从她嘴角涌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抽搐终于开始减弱。林婉蜷缩在地上,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小幅度颤抖,如同风中残烛。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紫色,嘴角残留着黑红的污血。
但那双眼睛,却缓缓地、异常艰难地睁开了。
瞳孔涣散,焦距模糊,仿佛蒙着一层死灰。然而,就在这层死灰之下,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光芒,正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星子,极其缓慢地重新凝聚起来!
她没死!
她竟然扛过了这第一口剧毒之药!
“小…小姐?”白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
林婉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气音:“…水…”
白芷手忙脚乱地捧来雪水。
林婉就着白芷的手,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啜饮着冰凉的雪水。清水滑过被剧毒灼伤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和慰藉。她闭着眼,调动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如同最精密的医者,细细感受着身体内部那翻天覆地的变化。
剧痛依旧存在,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西肢百骸。但那种由内而外、要将她彻底焚毁成灰烬的灼热感…似乎…似乎消退了一点点?脏腑深处那疯狂噬咬的“毒虫”感,也似乎…沉寂了些许?
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清凉感,如同游丝般,在滚烫的脏腑脉络中悄然滑过。
有效!
这以自身血肉为引、混合了鬼箭草阴寒剧毒和铜绿大毒的恐怖药方,竟真的对这凶戾的血败疔之毒,有了一丝克制的苗头!
狂喜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林婉濒临崩溃的意志!但这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剂量!方才她只用了小半勺,反应便如此酷烈!若要真正达到足以驱除深入脏腑疔毒的药力,需要多少?需要多浓?这其中的分寸,毫厘之差,便是生与死的天堑!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坐起身。身体依旧虚弱得如同纸糊,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她看向那陶罐中剩余的深褐色毒浆,目光如同淬炼过的寒铁。
“白芷…”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再…再给我舀…半勺…”
“小姐!不行!您会死的!”白芷惊恐地摇头,死死抱住那个破碗。
“拿来!”林婉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想救他们…想活下去…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心中有数!”
她伸出那只血迹斑斑、指甲崩裂的右手,坚定地伸向那个破碗。
白芷看着林婉眼中那不容动摇的意志,看着周围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希望的流民,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她颤抖着,最终还是将那破碗,连同里面盛着的、象征着死亡与生机的深褐色毒浆,递到了林婉手中。
林婉接过碗,看着碗中那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血腥和药味的空气涌入肺腑。然后,她仰起头,将碗中那比刚才稍多一点的药汁,再次一饮而尽!
“呃——!”比刚才更猛烈的剧痛瞬间将她吞噬!她猛地向后倒去,身体弓起,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仿佛要将那灼烧脏腑的毒火抠出来!更多的黑血混合着药汁从口鼻中涌出!
一次…又一次…
剂量在极其微小的幅度上增加。
每一次饮下,都如同将烧红的烙铁再次捅入脏腑!
每一次剧痛发作,都让她在鬼门关前徘徊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