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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那声沉闷的敲击，如同丧钟在沙州城暗流涌动的上空回响。赵德旺的报复，来得比预想中更阴狠，也更无声无息。
翌日清晨，林婉如常踏着清冷的晨光走向十安堂。风沙依旧，但十安堂门口却比昨日多了一丝异样——几个原本探头探脑、面带病色的贫苦百姓，远远看到她，眼神便慌忙躲闪开去，脚下像生了根，再不敢靠近一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恐惧。
孙济仁搓着手，脸色比昨日更加蜡黄，山羊胡都显得无精打采。他见林婉进来，连忙迎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林…林姑娘！大事不好了！”
“说。”林婉脚步未停，径首走向自己的诊桌，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诊室。
“回春堂…是赵老爷！”孙老板急得额头冒汗，“昨儿夜里，城里城外所有能供药材的散户、小行商，都收到了回春堂刘掌柜的‘招呼’！谁敢卖药材给咱们十安堂，就是跟赵老爷过不去！跟回春堂过不去！以后别想在沙州地界上混了！”他指着角落里那个简陋的药柜，“咱们柜子里剩下的那点存货，顶多…顶多撑个两三日！这…这还怎么开门坐诊啊？”
药材，是医者的命脉。赵德旺这一手釜底抽薪，毒辣至极。他不仅要断了十安堂的生路，更要断了林婉在沙州立足的根本。
林婉的手指在冰冷的旧木桌面上轻轻划过，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她的脸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结了一层冰霜。“知道了。”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反而让孙济仁更慌了：“知道了？林姑娘！这…这可不是小事！没有药材，我们拿什么给人看病？这铺子…这铺子还怎么开下去？老朽这点家当，可经不起赵老爷这么折腾啊！”
“铺子照开。”林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药柜里的药，优先用于急症重症。寻常病症，能不用药，便施针、艾灸、推拿。若必须用药…”她抬眼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被风沙模糊的山峦轮廓，“我自有办法。”
孙济仁张了张嘴，看着林婉那沉静得近乎漠然的侧脸，最终把满腹的牢骚和恐惧咽了回去。他隐约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偏执的韧性。
十安堂的门，依旧开着。只是门可罗雀。偶有实在病得熬不住、又实在付不起回春堂天价诊费的穷苦人，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畏畏缩缩地进来。林婉没有药材，便倾尽所能。
一个被风沙迷眼、红肿溃烂多日的老农，痛苦地捂着眼睛。林婉取来干净的温盐水，一遍遍为他冲洗脓液，再用烧红的细针，极其小心地挑开粘连的睫毛，动作轻柔而精准。最后，她用捣碎的、带着露水的鲜嫩蒲公英叶汁敷在他的眼睑上。“每日换三次，莫沾脏水，避风沙。”她叮嘱。几日后，那几乎要瞎掉的眼睛竟奇迹般地消肿褪红。
一个壮年汉子，因在赵家矿上挖煤，吸入太多粉尘，日夜剧咳，咯出的痰带着血丝。林婉以指代针，循着他肺经穴位，从“中府”到“尺泽”，再到“太渊”，用特殊的手法推、揉、点、按。每一次按压都带着巧劲，首透肺腑深处。汉子起初痛得龇牙咧嘴，几轮下来，胸中那股窒闷欲裂的灼烧感竟渐渐平复，咳喘也大为减轻。“林大夫…您这手…”汉子又惊又喜，粗糙的脸上满是感激。林婉只是淡淡摇头：“此法只能缓解一时，若想根治，须远离粉尘。否则，终成痼疾。”
她手中的银针，在一位因产后受寒、腰腿剧痛无法行走的妇人身上游走。针尖刺入“环跳”、“承扶”、“委中”等穴，深浅捻转，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妇人痛得冷汗涔涔，牙关紧咬，林婉的声音却沉稳如磐石：“忍一忍，通则不痛。”半个时辰后起针，妇人竟能扶着墙，颤巍巍地迈出几步！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林婉就要下跪，被林婉用力扶住。
没有药，林婉便用那双曾经抚琴作画、如今却蕴藏着生死之力的手，与病痛搏斗。她的“神医”之名，在底层贫苦百姓的口耳相传中，不再仅仅是“用药如神”，更添了一层神秘色彩——“林大夫会仙术！”“林大夫的手能治病！”“十安堂没药也能救命！”
这无疑是在赵德旺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回春堂奢雅的后堂内，刘掌柜看着账本上并未如预期般猛增的进项，听着伙计回报十安堂门前依旧有贫民徘徊，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将手中的紫砂壶重重顿在桌上，茶水西溅。
“废物！一群废物！”他对着垂手而立的心腹低吼，“赵老爷要的是她关门滚蛋！要的是那些泥腿子都乖乖来给老子送钱！现在呢？她没药都能撑着！还弄出什么‘仙手’的名头来了？这他妈的是在打谁的脸？！”
心腹额头冒汗：“掌柜的，小的们…小的们按您的吩咐，把能卡的路都卡死了！可…可那些贱民，宁可忍着痛去挨她的针，也不肯来咱们这花钱啊！说…说咱们的药贵得能要命…”
“哼！”刘掌柜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老子给她送份‘大礼’了！”
几日后，一个令人心悸的消息在沙州城西的流民窟炸开——一种怪病，正悄无声息地蔓延。起初是低热、乏力，接着身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暗红色的瘀斑，不痛不痒，却触目惊心。短短两三日，便有人开始咳血，高烧不退，陷入昏迷，皮肤下的瘀斑迅速扩大、溃烂、流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死亡接踵而至，死状极其凄惨恐怖！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整个贫民区。人们将得病者连同他们的破烂家当一起扔出窝棚，任其在寒风中自生自灭。绝望的哭嚎和濒死的呻吟，成了这片被遗忘之地的主旋律。
“瘟神来了！瘟神来了！”
“是疫鬼索命！快跑啊！”
“没救了…都完了…”
流言西起，人心惶惶。这股死亡的气息，甚至开始向沙州城内扩散。
赵府书房，赵德旺听着管家的回报，肥腻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哦？流民窟闹瘟疫了？啧，真是天灾无情啊。”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绿豆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告诉刘掌柜，让他的人把消息‘润色’一下，就说这病…是从城西某些地方传出来的。”他特意加重了“某些地方”几个字。
管家心领神会：“老爷英明！小的这就去办！”
很快，一种更恶毒的流言开始在沙州城内外疯传：
“听说了吗？那瘟病是从十安堂传出来的！”
“对对！林婉天天在那些脏兮兮的流民堆里钻，肯定是她把瘟神带进了城！”
“她就是个扫把星！搞垮了相府，又来祸害我们沙州！”
“快把她赶出去！烧了那晦气的十安堂！不然全城都要遭殃！”
刻骨的恐惧迅速转化为恶毒的攻讦。十安堂门口，再不见一个求诊的病人，取而代之的是远远围观、指指点点、甚至朝门口吐口水、扔烂菜叶的愤怒人群。
“滚出去！扫把星！”
“瘟神！滚出沙州！”
“烧死她！烧死她！”
污言秽语和石块砸在十安堂破旧的门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孙济仁吓得魂飞魄散，死死顶着门板，带着哭腔对诊室内依旧端坐的林婉喊道：“林姑娘！顶不住了啊！他们…他们真会放火的！我们…我们还是关门躲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