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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温热的清粥下肚，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寒气。沐挽青（沈挽青）靠在引枕上，看着颂芝利落地收拾碗碟，脸上那份因她苏醒而带来的短暂轻松，很快又被惯常的忧虑取代。
“颂芝，”沐挽青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病后的虚弱，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方才你说世兰近来身子不适，性子也急……我瞧着这殿里的香气，似乎比以往更浓烈了些？”
她状似无意地提起，目光落在角落那尊精致的鎏金博山炉上，袅袅青烟正从炉盖的孔洞中丝丝缕缕逸散出来，融入那无处不在的甜腻空气里。
颂芝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心疼，也有无奈。“回小姐，是娘娘吩咐的。娘娘说……这香气闻着心里踏实，能安神。”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尤其是……尤其是皇上没来的日子，或者……听闻去了别处之后，娘娘总要奴婢多添些。”
沐挽青心中了然。欢宜香，华妃的精神鸦片，也是她悲剧的根源。雍正用这独一无二的“恩宠”，温柔地扼杀着年家的血脉，也麻痹着年世兰的神经，让她在虚幻的“专宠”中沉沦、疯狂。
“安神？”沐挽青微微蹙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属于医家女的敏锐（原主沈家略通医理）。她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虚虚一划，仿佛要捕捉那无形的香气，“我病中昏沉，却也觉得这香气……似乎过于霸道了些。闻久了，反倒让人心头发闷，有些……躁意。”她说着，还配合地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眉头蹙得更紧。
颂芝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沐挽青，眼神里充满了惊讶，随即又化作一种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和……某种潜藏的认同感！她自己贴身服侍，何尝没觉得这香有时浓得呛人？尤其是在娘娘烦躁易怒时，那香气仿佛也跟着燃烧起来，熏得人头疼。可这是御赐的“欢宜香”，是皇恩浩荡，是娘娘荣宠的象征，谁敢置喙？连娘娘自己都深信不疑。
“小姐……”颂芝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种想倾诉又不敢的惶恐，“您……您也觉得这香……不太好？”
沐挽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眼眸看着颂芝，带着一种洞悉和理解。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怜惜：“世兰她……太要强了。心里不痛快，也不肯说，只一味用这浓香撑着。这深宫……终究不是当年策马扬鞭的校场。再烈的性子，也经不住这般消磨。”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颂芝心中最深的痛处和渴望——她怀念那个在阳光下纵马驰骋、笑声爽朗的姑娘，而不是如今这个被香料和醋意包裹、在深夜里辗转难眠的华妃娘娘。
“是啊……”颂芝的眼圈又红了，声音哽咽，“奴婢……奴婢看着娘娘这样，心里难受极了。娘娘她……她本不该是这样的……”
沐挽青适时地伸出手，再次轻轻覆在颂芝的手背上。这一次，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同盟感。“颂芝，你是世兰最信任的人。有些话，我说或许不便，但你……”她点到为止，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尊香炉，“或许可以多留心些。娘娘的身子，终究是最要紧的。若是这香……真有什么不妥，或是加重了她的不适，为了娘娘好，该提的时候，也要试着提一提。只是……要讲究方式方法。”
她没有首接说“香有问题”，只是暗示“可能加重不适”、“为了娘娘好”。她把“发现问题和提出建议”的责任，巧妙地、充满信任地交还给了颂芝本身。对于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来说，没有什么比“为了主子好”更能驱动她行动的了。
颂芝浑身一震，看着沐挽青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一种被赋予重任的使命感。小姐说得对！她是娘娘最贴心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娘被这香拖垮身子！为了娘娘好，她必须更细心，必须……在合适的时候，鼓起勇气提醒娘娘！
“奴婢……奴婢明白了！谢小姐提点！”颂芝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沐挽青在她心中，此刻己不仅仅是娘娘的闺中密友，更是一位能洞察隐忧、真心为娘娘着想的主心骨。
沐挽青收回手，露出一个疲惫而欣慰的微笑：“好了，我也有些乏了。你且去忙吧，不必守着我。”
“是，小姐您好好休息，奴婢就在外间候着，有事您唤一声。”颂芝恭敬地退下，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许，仿佛心中有了方向。
寝殿再次恢复宁静。沐挽青闭上眼，唇角却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第一步，种子己经种下。在颂芝心里埋下了对“欢宜香”合理性的第一丝怀疑，以及“为了娘娘好”而行动的动机。这颗种子会在颂芝日复一日的观察中悄然发芽。当华妃下一次因香料的刺激而情绪失控或身体不适时，颂芝的劝谏，会比任何外人的言语都更有分量。
但这还远远不够。颂芝的影响力有限，华妃对皇帝和欢宜香的执念根深蒂固。她需要一个更首接的、能撼动华妃认知的契机。
沐挽青的脑海中，迅速检索着原主沈挽青的记忆碎片，以及系统提供的关于这个时间节点的信息。甄嬛尚未入宫，皇后一派暂时蛰伏……年羹尧在西北军权稳固，皇帝对年家的忌惮与日俱增，表面的恩宠下暗流汹涌……
一个模糊的计划轮廓开始形成。或许……可以利用一下皇帝对年家那份隐晦的猜忌？利用华妃对家族荣耀的在意？让她隐约意识到，皇帝过分的“宠爱”，尤其是这独一无二的欢宜香，本身就可能是一把悬在年家头顶的利剑？
风险极高。稍有不慎，就可能提前引爆皇帝对年家的猜忌，或者激怒华妃，引火烧身。
沐挽青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轻轻敲击着，如同在键盘上推演着金融模型。她需要更精准的情报，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风口。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放缓的脚步声，以及宫女们压抑的、带着敬畏的问安声：“参见华妃娘娘。”
沐挽青眼神一凛。主角来了。
她迅速调整呼吸，收敛起所有外露的锋芒和算计，脸上重新浮现出属于“沈挽青”的、带着病容却真挚的关切，挣扎着想坐起身来。
纱帘被一只戴着华丽护甲的手猛地掀开，带着一阵更浓郁的香风。
“挽青！你可算是醒了！”华妃年世兰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那份张扬的语调，但细听之下，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强撑的欢愉。她妆容依旧精致，一身华服耀眼夺目，只是那双原本顾盼生辉的凤眸深处，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躁意。
她几步走到床前，按住了欲起身的沐挽青（沈挽青）。“快躺着！跟本宫还讲究这些虚礼！”她上下打量着好友，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心，“可把本宫吓坏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然而，她的目光在掠过沐挽青略显苍白的脸时，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同病相怜的脆弱，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抓不住。
沐挽青（沈挽青）反手握住华妃的手，触手微凉，带着护甲的坚硬感。她仰起脸，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属于闺阁密友的担忧：“劳烦娘娘挂心了。我没事，倒是娘娘您……瞧着清减了些？可是近来没歇息好？”
她的目光落在华妃眼下那层厚厚的脂粉也未能完全掩盖的淡淡青影上，语气充满了心疼：“这深宫琐事繁杂，娘娘也要顾惜自己的凤体才是。”
华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烦躁取代。她甩开沐挽青的手，有些烦躁地在床边踱了两步，护甲上的宝石在烛光下划出刺眼的光。“歇息好？本宫如何能歇息好！”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愤，“皇上……皇上他……”后面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冷哼，“算了！不提也罢！一群狐媚子罢了！”
她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点就炸。而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欢宜香气，仿佛也随着她的怒气而变得更加灼热、粘稠。
颂芝在一旁紧张地绞着手指，担忧地看着华妃，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尊香炉，眼神复杂。沐挽青方才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响。
沐挽青（沈挽青）没有立刻劝解，只是静静地看着华妃发泄。待她气息稍平，才用一种带着回忆的、悠远而温和的语气，仿佛不经意般提起：
“娘娘还记得吗？小时候在西北大营，您带着我偷偷溜出去骑马，被年大将军逮住训斥。您当时气得不行，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还不如回京做笼子里的金丝雀。可后来，您策马冲上最高的那个山坡，迎着风大喊‘我年世兰才不要做金丝雀，我要做搏击长空的鹰！’……那会儿的风声，还有您畅快的笑声……真好啊。”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插入了华妃被愤怒和焦虑锁死的心门。
华妃暴怒的身形猛地顿住。
她背对着沐挽青，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笼子里的金丝雀……搏击长空的鹰……
那些被深宫岁月、被帝王恩宠、被嫉妒怨恨层层掩埋的、属于年世兰本真的记忆碎片，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猝不及防地掀开了一角。
翊坤宫奢华的寝殿，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精致的牢笼。空气中那曾经让她“心安”的浓烈甜香，此刻闻起来，竟真的带上了一丝令人作呕的窒息感。
华妃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背影在满室金玉的映衬下，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和……孤寂。
沐挽青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第二步，撬动认知的杠杆，己经轻轻落下。怀旧的钩子，精准地钩住了华妃灵魂深处那份被遗忘的、对自由的渴望。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等待颂芝的种子发芽，等待华妃内心的裂痕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悄然撕开。
深宫暗夜，暗香浮动，心念初种。一场精心策划的“成全”，正无声地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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