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滂沱的雨夜中疾驰,车轮碾过积水,哗啦作响。冰冷的雨点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车厢内,昏黄的油灯随着颠簸摇曳,光影在沈崇山疲惫而紧绷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依旧保持着一种警戒的姿态,宽阔的脊背微微弓着,如同护崽的猛虎,将我挡在身后,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黑暗雨幕中袭来的危险。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时而警惕地扫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时而落回我那只被简陋布条固定住的手腕上,每一次目光触及那扭曲的,他腮帮子的肌肉都会无意识地绷紧一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萧彻……好一个萧彻!”他压抑着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拳头捏得死紧,骨节泛白,“真当我沈家无人了?!敢如此折辱我儿!此仇不报,我沈崇山誓不为人!”
他的愤怒如同实质的热浪,在狭小的车厢内翻涌,带着北地风沙的粗粝和血腥气。这愤怒里,有对我伤势的心疼,有对萧彻的刻骨仇恨,或许……也有一丝对自己无力护住家小的深深挫败。
我靠在冰冷的车壁上,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我疲惫不堪,只想沉沉睡去。但衣襟内紧贴着皮肤的那根墨锭,那冰冷粗糙的触感,却如同一个锚点,将我从昏沉的边缘一次次拉回现实。
【任务完成了……系统消失了……我真的活下来了……】
这个念头反复冲刷着意识,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强烈的不真实感。
就在这时,一首沉浸在暴怒中的沈崇山,似乎终于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注意到了我的极度虚弱和沉默。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紧紧锁住我苍白如纸的脸,眼神里的暴戾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笨拙的担忧所取代。
“昭儿?”他的声音放低了许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他那魁梧彪悍的外形形成强烈的反差,“你……你感觉怎么样?手腕是不是疼得厉害?再忍忍!马上就到家了!爹己经让人快马去请王太医了!他是接骨圣手,一定能治好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但那布满老茧、如同熊掌般的大手伸到一半,又像是怕弄疼我似的,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显得有些无措。
最终,那只手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落在了我那只没受伤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动作僵硬,力道却控制得异常轻柔。
“别怕,有爹在。”他重复着,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安慰我,“以后……爹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再也不会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刚硬的面部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未能尽责的愧疚?还是……一种迟来的、不知如何表达的舐犊之情?
这眼神太过沉重,带着一个父亲迟到了太久的注视,看得我心头莫名发堵,眼眶竟有些酸涩。我慌忙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只含糊地“嗯”了一声,将脸微微转向阴影里。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打车篷的声音和车轮滚过路面的辘辘声交织。
沈崇山也不再说话,只是守在我旁边,像一尊沉默的铁塔。他那沉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怒意,每一次呼气又似乎带着疲惫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几乎要陷入昏睡时——
“滋……”
一声极其微弱、短促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电流声,毫无预兆地在我脑海深处响了一下!
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花,转瞬即逝!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睡意瞬间被驱散得干干净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什么声音?!】
【是幻觉?!还是……那该死的系统?!它没走?!】
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内那根冰冷的墨锭,仿佛它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昭儿?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沈崇山立刻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紧张地俯身问道,粗糙的大手再次无措地悬在半空。
“没……没什么……”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地回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只是……有点冷。”
沈崇山闻言,二话不说,立刻将自己身上那件半湿的、带着浓重汗味和尘土气息的厚重外氅解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严严实实地裹在了我身上。
“裹紧!别着凉!”他沉声命令道,动作虽然依旧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带着他体温和浓烈气息的外氅包裹上来,隔绝了车厢里的寒意。那混合着汗味、尘土、铁锈和淡淡血腥气的复杂味道,并不好闻,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沉重而真实的安全感。
我裹紧带着父亲体温和战场气息的外氅,指尖死死扣住衣襟内那根冰凉粗糙的墨锭。马车在雨夜中颠簸前行,车窗外是深不见底的黑,只有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单调而持续。
沈崇山沉默地守在旁边,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压抑的愤怒和笨拙的关切在他身上交织。他不再说话,只是时不时用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警惕地扫过晃动的车帘,又落回我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系统……刚才那声音……】惊悸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心脏。那一声微弱的“滋”响,到底是濒死幻觉,还是那阴魂不散的鬼东西又回来了?任务明明完成了……墨锭就在我手里……
纷乱的念头在脑中冲撞,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涌,试图将我拖入黑暗。我强撑着,不敢睡去,仿佛一旦闭上眼睛,那冰冷的机械音就会再次响起,宣判我的死刑。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的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侯爷!到了!”车夫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
沈崇山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随即又立刻挺首。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疲惫和愤怒瞬间被一种强撑的威严所覆盖。他先一步掀开车帘,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夜风瞬间灌入。
“小心!”他沉声说着,动作却比之前更加小心谨慎,几乎是半抱着,将我搀扶下车。
镇北侯府那熟悉的、略显破败的朱漆大门在夜雨中沉默地敞开着。门楣上悬挂的两盏气死风灯在风雨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晃动的光晕,勉强照亮了门前湿漉漉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