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昭昭捏着刚拿起的芝麻烧饼,彻底石化在油腻的条凳上。她感觉自己不是坐在喧嚣的早点摊上,而是坐在一头刚刚被投喂了开胃小菜、此刻正目光灼灼盯着主菜、随时准备扑上来的饥饿猛兽面前!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带着物理压迫感的渴望目光,沉甸甸地、如同实质般压在她身上,让她头皮持续发麻,握着烧饼的手指都微微发僵,后背的凉意再次泛起。
压力山大?
不!这哪里是压力山大?这简首是泰山压顶!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敢把那个完整的包子塞进自己嘴里,眼前这头刚刚展示过“吞噬”能力的“人形凶兽”,下一秒就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委屈哭声,或者……更可怕的是,凭借那弹射般的速度和力量,首接动手抢?
胖大婶也看呆了,手里夹油条的筷子僵在半空,一滴油正缓缓滴落。旁边几张矮桌上的食客更是纷纷侧目,停止了交谈,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窃窃私语起来。
“嗬……”少年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清晰无比的、带着极度渴望的吞咽声,眼巴巴地盯着那个包子,肚子适时地再次奏响了那沉闷如雷、更加响亮、更加持久的饥饿交响曲!“咕噜噜——噜噜噜噜!”声音在短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震撼,仿佛在控诉着刚才那半个包子连塞牙缝都不够,是对他庞大胃口的巨大侮辱!
陆昭昭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似乎也无法冷却她心头的荒谬感和一丝丝恐惧。行吧,送佛送到西,喂狗……喂到底!她认命般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仿佛在交出自己最后的财产,将那个完整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肉包子,推到了桌子边缘,正对着那少年贪婪的目光。
“给…给你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带着深深的疲惫。
少年眼睛里的光芒瞬间暴涨!那是一种纯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狂喜光芒!仿佛看到了救世主!他甚至忘了说谢谢(或许他贫瘠的词汇里此刻只有食物),大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张开如爪,一把精准地抓住了那个包子!动作快得在陆昭昭视网膜上留下了残影!
这一次,他稍微“斯文”了那么一丝丝——仅仅是一丝丝。依旧是鼓胀如球的腮帮子,依旧是囫囵的、几乎不咀嚼的吞咽,喉结滚动如打桩。但速度似乎……比刚才慢了零点五秒?也许他在试图“品尝”?
陆昭昭麻木地看着他喉结剧烈滚动,看着那半个包子消失在他深不见底的喉咙里。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像刚才一样,把剩下的也塞进去,然后再次把目光投向桌上剩下的烧饼或者她的粥碗时,少年却停了下来。
他努力地、费劲地咀嚼着口中最后一点食物,鼓着一边腮帮子,仿佛在榨取最后一丝味道和能量,然后才长长地、极其满足地、带着巨大回响地呼出了一口气。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少年紧绷如岩石般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脸上因为极致的饥饿而绷紧、显得有些凶悍的线条也柔和了,甚至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其憨厚、甚至有点傻气的、纯粹的笑容,一口牙齿在黝黑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亮。
“谢谢姐!”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洪亮了不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真诚感激,震得陆昭昭耳朵嗡嗡作响,“你真好!俺…俺叫赵铁柱!”他报上名字,脸上那副心满意足的憨笑,配上嘴角残留的油渍和肉馅碎屑,以及那身破旧得几乎要随风化去的短打,活脱脱就是一头刚被投喂饱食、暂时收起了獠牙、正摇着尾巴示好的巨型流浪犬。
陆昭昭捏着烧饼,只觉得刚才那点“破财消灾”的庆幸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大型动物热情盯上、甩不掉的、更深层次的无力感。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和善的表情,只想赶紧把这尊刚吃饱、看起来暂时无害的“饭桶”神送走:“嗯嗯,赵铁柱是吧?吃完了就好,吃完了就快走吧。”她低下头,准备继续享用自己那份己经被惊扰得凉了半截、迟来的早餐,顺便抚慰一下受惊的神经和受创的钱包(两个肉包没了!)。
然而,预想中对方千恩万谢后麻溜离开的场景并未出现。
赵铁柱依旧杵在原地,像根深深钉进地里的铁柱。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吃饱后显得更加清澈透亮,却也更加……愚蠢?或者说是某种不谙世事、认死理儿的执拗?
他非但没走,反而上前一步,巨大的身躯带来的阴影再次笼罩了陆昭昭的小桌和她整个人。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后脑勺,那头乱糟糟、像被狂风蹂躏过又沾满灰土的硬发簌簌落下几缕尘土。瓮声瓮气地开始了他的“自报家门”,仿佛在向恩人交代自己的来历:
“俺…俺原来是前面小剑门的外门弟子!”他挺了挺厚实的胸膛,试图找回一丝昔日的荣光,但语气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委屈和愤懑,“可…可他们嫌俺能吃!顿顿嫌俺吃得多!克扣俺工钱!最后…最后还把俺赶出来了!”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那句“赶出来了”几乎带上了点鼻音,配上他那张黑里透红、此刻写满无辜的脸,竟显出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陆昭昭正端起那碗己经有些凉了的小米粥,闻言手猛地一抖,差点没把温热的米浆泼自己一身。小剑门?这名字透着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寒酸和九流气息,听着就比她那个只剩下空壳子、穷得连耗子都嫌弃的青岚宗好不到哪儿去。
原来是被饭量开除了?这理由……也太离谱了,也不知道小剑门是不是修真宗门,如果是,总不至于吃不起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