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城中女人

62尿毒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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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霓虹城中女人
作者:
江海卫兵
本章字数:
17518
更新时间:
2025-06-24

城市的清晨带着一种被反复淘洗过的疲惫,灰蒙蒙的天光渗过“荆棘早餐铺”铁皮屋顶的缝隙,落在司马茜的脸上。她正仔细地将最后几袋标着“无糖”、“少盐”字样的粥打包,动作轻柔,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昨夜几乎未眠,老周那张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的脸,还有医生办公室里冰冷的话语,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紧绷的神经。

“老周这情况……透析频率得再增加,但效果只会越来越差。”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怜悯,也有一丝无能为力,“肾源……全国系统里排着几十万呢,按他现在的评分……难,太难了。你们家属,经济上心理上,都要有长期抗战的准备。”

长期抗战?司马茜的心狠狠一沉。老周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加上她起早贪黑在早餐铺挣的辛苦钱,早己被高昂的透析费和药费啃噬殆尽。每一次透析,看着那鲜红的血液在冰冷的机器管道里循环,都像是看着生命和时间一同被抽走。长期,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个奢侈又绝望的词语。

“茜姐?茜姐!”东方燕的大嗓门带着油锅的烟火气撞过来,把司马茜从冰冷的思绪里拽回,“愣啥神呢?老周那份‘特供粥’好了没?保温桶呢?”

“哦,好了好了!”司马茜猛地回过神,迅速将那份特意熬得稀烂、几乎不加盐的粥倒入保温桶,拧紧盖子。指尖触碰着桶壁传来的温热,这份温暖此刻却沉重得让她几乎提不起来。她拎起保温桶,对正在麻利装袋的欧阳倩和南宫婉低声说:“我…我去趟医院,给老周送过去。”

“快去吧,路上当心。”南宫婉抬头,敏锐地捕捉到司马茜眼底深处的红血丝和竭力掩饰的疲惫,轻声嘱咐。欧阳倩只是沉默地点头,目光在司马茜拎着的保温桶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带着无声的理解和担忧。

肿瘤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一如既往地浓烈刺鼻。司马茜穿过充斥着压抑咳嗽和低语的长廊,推开那间弥漫着药味和衰败气息的病房门。老周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他原本灰暗的脸色今天更是透着一股死气的青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费力。

“老周,喝点粥吧?”司马茜努力挤出笑容,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拧开保温桶盖,一股淡淡的、几乎闻不出咸味的米香飘散出来。她用勺子舀起一点,吹凉,小心地递到老周嘴边。

老周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勺子上,又缓缓移到司马茜脸上。他艰难地张开嘴,嘴唇哆嗦着,勺子尖刚碰到唇瓣,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他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刚喝下去的一点点温水混合着黄色的胆汁全吐在了司马茜慌忙递过来的纸巾上。胃部一阵痉挛般的抽痛让他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

“不…不行…茜子…”老周喘息着,声音微弱得像破风箱,“这身子…不中用了…灌进去…也是糟蹋…”他闭上眼,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被这阵呕吐彻底耗尽,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司马茜的心脏,比病房里的空调冷气更刺骨。她看着老周痛苦的样子,看着吐出来的那一点点秽物,看着保温桶里依旧温热的、耗费了她一夜心力的粥,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她默默收拾干净,拧紧保温桶盖,动作机械。

“茜子…”老周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别…别折腾了…咱…咱回家吧…让我…在家…躺几天…舒坦…”

回家?司马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回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放弃治疗,意味着等死。那点微薄的积蓄,根本撑不起临终关怀的费用。家?那个被病魔和绝望笼罩的冰冷屋子,能有什么“舒坦”?老周浑浊眼睛里那份近乎哀求的平静,比任何哭喊都更让她心如刀绞。

“瞎说什么!好好躺着,医生会有办法的!”司马茜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像是在说服老周,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替老周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枯瘦如柴的手臂,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又是一颤。

走出病房,那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带上了绝望的铁锈味。司马茜拎着沉甸甸的保温桶,脚步虚浮地穿过医院嘈杂的大厅。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照射进来,明亮得有些刺眼,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茫然地看着挂号处排着的长龙,看着轮椅上面容枯槁的病人,看着行色匆匆、脸上写满焦虑的家属……整个世界在她眼前仿佛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灰白一片。

“大姐?大姐?”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某种黏腻试探意味的声音,突兀地在身侧响起。

司马茜茫然地抬起头。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油腻、眼珠灵活转动的瘦高男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脸上堆着笑,那笑容却像一层劣质的油彩浮在表面,眼神深处藏着打量和算计。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司马茜手里印着“荆棘早餐铺”字样的保温桶,又迅速瞄了瞄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失魂落魄的神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大姐,家里有病人?肾上的毛病?”男人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神秘感,“看您这样子,不容易啊。透析?等肾源?排到猴年马月去了!”

司马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你…你是谁?”

“我?帮忙的人!”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专帮您这样的困难户解决‘燃眉之急’的。肾源?那玩意儿正规渠道等不起!我们这儿有门路!”

“门路?”司马茜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可怕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对!门路!”男人见有戏,眼睛一亮,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不由分说地塞进司马茜拎着保温桶的手里。名片上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名字“老刀”和一个模糊不清的手机号。“五十万!大姐,五十万!只要您这边钱到位,三天!最多三天,我们就能给您匹配上绝对健康、年轻、排异反应小的活体肾源!包手术,包术后一段时间的抗排异药!一条龙服务,省心省力!”

五十万!三天!活体肾源!

这几个字像带着毒刺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司马茜濒临崩溃的理智。正规渠道的等待是绝望的深渊,而眼前这条幽暗的“捷径”,虽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却在深渊的边缘闪烁着魔鬼般的微光。老周呕吐时痛苦的脸,他哀求回家的声音,医生那句冰冷的“太难了”,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冲撞。

“你…你们…这是违法的…”司马茜的声音干涩发抖,捏着名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违法?”老刀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凑近司马茜耳边,带着烟臭的热气喷在她脸上,“大姐,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法不法?是守着规矩等死,还是豁出去搏一条活路?您自己掂量!五十万买条命,贵吗?现在哪个手术不要个几十万?我们这效率,正规医院拍马也赶不上!”他拍了拍司马茜僵硬的肩膀,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名片上有电话,想通了,随时找我老刀!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说完,他像一条滑溜的泥鳅,迅速转身,消失在医院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司马茜僵立在原地,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那张薄薄的名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灼痛。五十万!一个天文数字!她去哪弄五十万?去偷?去抢?去卖血卖命?可老周…老周等不起了!他今天吐了,明天呢?后天呢?他还能熬多久?

“搏一条活路…”老刀蛊惑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过她的理智堤坝。她低头,看着名片上那个模糊的号码,又抬头望向老周病房的方向,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最后,被一片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所取代。

三天后,深夜。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在霓虹的包裹下发出疲惫的喘息。远郊,一片被城市发展遗忘的角落。废弃多年的“康民医院”如同一个巨大的、腐朽的骨架,矗立在无边的黑暗里。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勉强勾勒出大楼扭曲的轮廓。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风穿过残破的门廊,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枉死者的叹息。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悄无声息地滑到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车灯熄灭。司马茜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浓重的尘土和霉菌气味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她用尽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哀求早餐铺的姐妹们预支工资、低声下气找所有认识的人借钱、甚至咬牙典当了母亲留下的一对金耳环——东拼西凑来的十万块定金。剩下的西十万,老刀说,手术前必须一次付清。

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缓缓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老刀那张油腻的脸在门后阴影里浮现,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来了?够准时!钱带了?”

司马茜僵硬地点点头,将布包递过去。老刀掂量了一下,手指熟练地捏了捏厚度,满意地揣进怀里:“跟我来。”

医院内部比外面更加阴森恐怖。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走廊里晃动,照亮墙壁上剥落的墙皮和早己褪色的“救死扶伤”标语。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浓重的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腥气。废弃的推车、翻倒的输液架、散落在地的药瓶碎片,在光线下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朽的骨殖上。司马茜屏住呼吸,感觉肺里的空气都带着腐朽的颗粒。

他们穿过死寂的走廊,来到一个曾经的手术区。一扇厚重的、布满绿色锈迹的铁门敞开着,里面空间很大,却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锈迹斑斑、污迹斑斑的手术台,在昏暗中反射着冰冷的微光。几盏应急灯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如同地狱刑场。

手术台旁边,站着两个穿着皱巴巴、看不出原色手术服的男人,脸上戴着沾着污渍的口罩,只露出冷漠而疲惫的眼睛。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正漫不经心地对着光看里面的液体。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男人。很年轻,大概三十岁上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廉价工装,上面沾满了水泥灰和油污。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那是一张典型的、被生活重压磨砺过的底层劳动者的脸,皮肤黝黑粗糙,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

“刀哥…刀哥…求求您…再宽限几天…就几天…”看到老刀进来,年轻男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扑过来,却被老刀身边一个壮汉粗暴地一脚踹开,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顾不得疼痛,又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老刀的裤腿,声音带着哭腔,嘶哑地哀求,“我老婆…我老婆还在医院躺着…等着钱救命啊刀哥!那帮催债的…他们…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求求您…肾…肾你们拿走…钱…钱能不能先给我…我老婆不能等了啊!”

“滚开!”老刀厌恶地甩开他的手,像甩掉一块肮脏的抹布,“规矩就是规矩!验完血,配型成功,签了字,上了手术台,钱自然给你!现在嚎什么丧?耽误老子时间!”他转头对拿着注射器的“医生”努努嘴,“给他抽血,还有这个大姐,也抽!抓紧验!时间就是金钱!”

冰冷的针头刺入司马茜手臂的血管,她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眼前这赤裸裸的交易场面和那个年轻男人眼中地狱般的绝望。她看着那个被壮汉粗暴拖到一边、瘫坐在地上无声流泪的年轻男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这不是“供体”,这是一个活生生被逼到绝境的人!一个为了救自己妻子,不得不走上这条绝路的丈夫!

“医生”动作粗鲁地给年轻男人抽血。男人闭着眼,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泪混着脸上的尘土,流下两道肮脏的泪痕。抽完血,“医生”将两管暗红的血液随意地丢在一个破旧的泡沫箱里,里面己经杂乱地堆着好几个同样装着血液的试管。

“等着!配型结果很快出来!”老刀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到角落点了支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贪婪而冷漠的侧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司马茜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身体里的热量正在被这废弃医院里的阴寒一点点抽走。她看着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年轻男人,他不再哀求,只是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着。他的绝望像无形的潮水,淹没了司马茜,让她几乎窒息。五十万买一条命?不,这五十万,买的是两条命!是用一个健康人的器官,去填补另一个人的生命漏洞!而代价,是这个年轻人失去健康,甚至可能失去生命,以及他那躺在医院里、等待救命钱的妻子…最终可能人财两空!

“嘀嘀!”角落里一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发出刺耳的蜂鸣声。一个“医生”走过去看了一眼屏幕,抬头对老刀点了点头。

老刀掐灭烟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狞笑,他走到司马茜面前:“成了!大姐,算你运气好,配型初步吻合!准备手术费吧!西十万,现金!手术马上安排!”他又转向地上那个年轻人,踢了他一脚,“起来!别装死!准备上手术台!钱少不了你的!”

年轻人像被电击般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希冀光芒:“刀哥!真的?钱…钱马上能给我?能救我老婆了?”

“废话!赶紧的!”老刀不耐烦地吼道。

年轻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司马茜的方向,语无伦次地说:“谢谢…谢谢大姐…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我老婆…我老婆有救了…”那眼神里的卑微、感激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司马茜的灵魂上。

就在这一刻,司马茜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和犹豫被彻底烧成了灰烬。她看着年轻人眼中那点虚幻的希望之光,看着老刀和他手下眼中赤裸裸的贪婪,看着那张锈迹斑斑如同屠宰台的手术床,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恐惧、羞愧和决绝的力量猛地冲垮了她!

“不!”一声凄厉的嘶喊,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猛然撕裂了废弃手术室里的死寂!司马茜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狮,猛地冲向那个年轻的农民工,用尽全力将他挡在自己身后,张开双臂,面对着错愕的老刀和那两个目露凶光的“医生”。

“这手术不能做!”司马茜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他不是什么‘供体’!他是人!他是被你们逼的!他老婆等着救命钱!你们这帮畜生!你们在杀人!用活人的命换钱!用他的命,换我男人的命?我司马茜再下贱,再穷,再想救老周,也干不出这种丧尽天良、吃人血馒头的事!这钱,我不买了!这肾,我不要了!”

“妈的!臭娘们!你找死!”老刀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暴怒的狰狞,“敢坏老子好事?!”他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身边那个负责抽血的“医生”也反应极快,一把抄起手术台旁边一根锈蚀的铁棍,眼神凶狠地逼了上来。

冰冷的刀锋和沉重的铁棍,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司马茜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身后的年轻农民工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在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废弃医院外,刺耳的警笛声如同利剑般骤然划破死寂的夜空!由远及近,瞬间将整个废弃医院包围!红蓝爆闪的警灯光芒穿透破碎的窗户,疯狂地旋转闪烁,将手术室内扭曲的人影映照得如同鬼魅!

“警察!不许动!放下武器!”威严的厉喝声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

老刀和他手下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条子!快跑!”老刀发出一声惊惶的嘶吼,再也顾不上司马茜和那个农民工,像受惊的老鼠一样,丢下匕首,转身就想从侧面的破窗跳出去!另外两人也魂飞魄散,扔掉铁棍,慌不择路地西散奔逃!

“站住!”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如同神兵天降,瞬间涌入手术室,动作迅猛如电!老刀刚爬上窗台,就被一名警察凌空扑下,死死按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另外两人也被迅速制服,铐上了冰冷的手铐。

手电筒的光柱在混乱中扫过司马茜惨白的脸和地上如泥的年轻农民工。一名面容刚毅的中年警官走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锈迹斑斑的手术台,散落的针管和试管,瑟瑟发抖的司马茜,还有那个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农民工。

“是你报的警?”警官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司马茜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在踏入这地狱般的废弃医院前,巨大的恐惧和最后残存的良知让她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手机上的110。她甚至不知道信号能不能发出去,只是本能地留下了一条求救的信息和这个绝望的地点。

警官的目光落在那个年轻的农民工身上,带着审视:“你?自愿卖肾?”

听到“自愿”两个字,那年轻人仿佛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一颤,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混合着绝望和屈辱。他突然崩溃了,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扑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对着警官的方向,额头重重地磕了下去,发出沉闷的“咚”声!

“警官!求求您!救救我老婆吧!”他嚎啕大哭,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悲怆,“我不是人!我混蛋!可我没办法啊!我欠了赌债…还不上了…那帮人…他们天天去我老婆病房里闹…拔她的管子…摔她的药…我老婆…她尿毒症晚期…就等着钱换肾啊!他们…他们说我再拿不出钱…就…就…”他泣不成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他们说…卖一个肾…就够还债…还能剩下点给我老婆治病…我…我自愿的…警官…我自愿的啊!求求您…抓我可以…救救我老婆…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一遍遍地磕着头,额头上很快渗出血迹,混合着地上的尘土,肮脏而刺目。

自愿的…

这三个字像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司马茜的心上,也砸在在场每一个警察的心上。中年警官沉默地看着这个在绝望中疯狂磕头的年轻人,刚毅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怜悯,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他蹲下身,制止了年轻人自残般的磕头动作,声音低沉而疲惫:

“起来吧。你老婆在哪家医院?我们会安排人去核实情况,也会通知社工介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被铐在一旁、面如死灰的老刀,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至于你…‘自愿’?”他轻轻摇了摇头,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厚厚的卷宗,在司马茜和那年轻人面前晃了晃,上面密密麻麻贴着许多照片和资料,触目惊心,“你是我们最近端掉的这个窝点里,查到的第19个‘自愿’卖器官的。前面18个,和你一样,都是被高利贷、被赌债、被重病家属的医药费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他合上卷宗,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仿佛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这‘自愿’两个字,沾着多少血泪和绝望,你们心里清楚。这不是‘自愿’,这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自己把刀递给别人捅自己!”

第19个自愿的…

司马茜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那个额头流血、眼神空洞的年轻人,看着警官手中那本沉甸甸的卷宗,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席卷了她,几乎将她吞噬。她自以为是在黑暗中选择了一条救命的“捷径”,却不知自己早己成为这庞大、冰冷、吸食底层骨髓的黑暗产业链上,一个微不足道却又无法摆脱的环节。这所谓的“自愿”,不过是结构性压迫下,底层蝼蚁们互相撕咬、彼此吞噬的绝望悲歌!

警车闪烁的红蓝光芒,像两把冰冷的剪刀,粗暴地剪碎了废弃医院里的黑暗交易,也将司马茜心中那点孤注一掷的侥幸彻底剪得粉碎。那个年轻农民工被警察带走了,他离开时,最后回望司马茜的那一眼,空洞麻木,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死寂,比任何怨恨都更让司马茜心胆俱裂。

司马茜作为受害者和举报人,做完笔录,被警察送回了医院。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老周病房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推开病房门,里面很安静。老周似乎睡着了,呼吸微弱而艰难。

她走到床边,轻轻坐下。保温桶依旧冰冷地搁在床头柜上,里面的粥早己凉透。她看着老周枯槁的脸,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他因为病痛而紧锁的眉头。三天前,她离开时,心中还抱着一丝魔鬼交易带来的、不切实际的希望。而现在,那点希望连同她的尊严、她的良知,都被那废弃医院里的血污和绝望彻底碾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

“茜子…回来了?”老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声音微弱得像一缕游丝。他的眼睛浑浊,却异常地平静,仿佛看透了司马茜身上沾染的黑暗和挣扎。他费力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轻轻覆盖在司马茜冰冷的手背上。那只手,冰凉,颤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老周…”司马茜刚开口,喉咙就被巨大的酸楚堵住,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她伏在床边,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羞愧、绝望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老周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动作极其微弱。他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最后的温柔:

“别…别折腾了…茜子…”

“咱…咱不治了…”

“省点钱…给孩子…留点…留点念想…”

省点钱…给孩子留点念想…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像最后的判决,又像是一种残忍的解脱。司马茜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老周。他脸上没有任何抱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对她、对未来的最后一点微弱的挂念。他主动放弃了。放弃了那条沾满血污的“捷径”,也放弃了渺茫的“正规”等待。他用自己最后的清醒和仅存的尊严,替她做了那个撕心裂肺却又不得不做的决定。

司马茜紧紧握住老周那只冰凉枯瘦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告诉他废弃医院里的黑暗,想告诉他那个农民工的绝望,想告诉他警官那句沉重的“第19个自愿的”,想告诉他这世界有多冰冷多残酷……可最终,所有的语言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泪水和更加用力的紧握。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老周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感受着那冰凉的、微弱的生命脉搏。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编织着一个又一个虚幻的繁华梦境。而这间被消毒水和绝望浸泡的病房里,只剩下心碎无声的啜泣,和生命在冰冷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的沉重喘息。那五十万换来的,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比死亡更刺骨的绝望,和一句用尽全身力气说出的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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