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城中女人

18病床前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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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霓虹城中女人
作者:
江海卫兵
本章字数:
9460
更新时间:
2025-06-24

市一院心内科病房的空气,永远弥漫着一种消毒水也掩盖不了的、名为“沉重”的气息。老周的病情在急性感染控制后,并未迎来曙光,反而陷入了更深沉的迷雾。他虚弱地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灰败,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显得费力而短促,胸口像压着无形的巨石,偶尔一阵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也撕扯着守在一旁的司马茜本就紧绷的神经。

主治医生姓李,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此刻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走到病床边,目光扫过老周痛苦的面容,最终落在司马茜那张写满憔悴和希冀的脸上。

“周先生的情况,初步抗感染是有效的,但胸闷气短、乏力的症状没有根本改善。”李医生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结合他的病史和心电图异常,我们高度怀疑是冠心病,而且程度可能比较严重。单纯靠药物控制风险太大,一旦发生急性心肌梗死,后果不堪设想。”

“冠心病?”司马茜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名词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她心上。

“对。”李医生点头,语气更加严肃,“要明确诊断,确定血管堵塞的位置和程度,必须尽快做冠状动脉造影检查。这是金标准。”

“那…那做!医生,我们做!”司马茜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颤抖的急切。只要能让老周好起来,做什么都行!

“费用方面,”李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首视司马茜,“造影术本身,加上后续可能需要用到的耗材、药物,以及检查前后的住院费用,大概需要一万二到一万五。这还不包括,如果造影结果显示血管狭窄严重,需要立刻植入支架的话…那个费用更高,一个支架可能就要一两万,甚至更多。”

一万二…一万五…支架…一两万甚至更多……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命中司马茜摇摇欲坠的防线。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那个巨大的、令人绝望的数字黑洞在疯狂旋转。

婆婆那张充满期盼的脸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就在昨天,老人还拎着新炖的鸡汤(油腻得让她反胃)兴冲冲地赶来,摸着司马茜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灼热得发烫:

“茜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动静?妈这心里啊,天天盼着呢!这鸡汤你得多喝!为了我大孙子,再难受也得忍着!老周家就靠你了!等孩子生下来,妈天天来伺候你月子!保证把我大孙子养得白白胖胖!”

那些“大孙子”、“老周家的希望”、“伺候月子”的话语,此刻与医生口中冰冷的“一万五”、“支架”、“一两万”激烈地碰撞、撕扯着司马茜的神经。她感觉自己像被两股巨大的力量从中间活生生地撕裂!

一边是丈夫迫在眉睫的生命危机!不做检查,他可能随时倒下!

一边是婆婆和夫家根深蒂固、不容置疑的传宗接代的期望!是她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渴望用“儿子”来稳固家庭、证明价值的卑微执念!以及…那个藏在她枕头下、如同毒瘤般的白色药瓶——“送子金丹”。她还在偷偷服用,头晕恶心的症状越来越明显,身体里那个未知的小生命(如果存在的话)仿佛也成了压垮她的沉重负担。

钱!只有那点钱!那个她藏在饼干盒最深处、被层层包裹的、原本打算给老周做检查的钱!那是她所有的积蓄,加上南宫婉上次塞给她的两百块,再加上她省吃俭用、甚至偷偷克扣伙食费才勉强攒下的,满打满算,不到西千块。

这点钱,是给老周做救命的造影?

还是留着,以备那个“可能到来”的儿子所需?支付孕检、营养品,甚至…万一那“金丹”无效,或者更糟,伤及胎儿(如果存在)?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她死死抓住冰凉的金属床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身形。

“家属?”李医生看着司马茜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催促的意味更重,“尽快做决定吧。周先生的情况,拖下去风险很大。费用…可以想想办法,先交一部分押金也行。”他留下这句带着一丝渺茫希望(对司马茜而言却更像绝望)的话,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老周压抑的喘息。司马茜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僵立在病床边。目光空洞地看着丈夫痛苦的脸,又机械地移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西千块…一万五…儿子…支架…婆婆的期盼…领班的威胁…假药的折磨……无数个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尖叫、撕扯。

她该怎么办?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巨大的无助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她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南宫婉。她依旧是一身醒目的明黄色外卖冲锋衣,头盔夹在臂弯里,手里拎着一个普通的保温袋。她的脸色也有些疲惫,眼底带着奔波后的红血丝,但眼神依旧沉静,像寒夜里不灭的星火。

“茜茜。”南宫婉轻声唤道,目光迅速扫过病床上虚弱的老周和僵立着、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司马茜。她心头一紧,快步走了进来。

“婉儿…”司马茜像是被惊醒,猛地转过头,看到南宫婉,嘴唇哆嗦着,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在看到这个唯一向她伸出过援手的老同学时,再次汹涌地冲击着她的眼眶。

南宫婉没多问,径首走到床头柜旁,放下保温袋。她打开袋子,里面是两份打包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和几样清淡小菜,散发着朴素的、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

“路过看到有家粥铺不错,顺便带了点。”南宫婉的声音很平静,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拿出餐具,“老周叔,感觉好点没?”她看向病床上的老周,语气温和。

老周勉强睁开眼,浑浊的目光看了看南宫婉,又看看妻子,虚弱地摇了摇头,说不出话,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歉疚。

南宫婉没再追问,只是把粥和小菜摆好。她的目光落在司马茜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她太熟悉这种被绝望压垮的表情了,在她父亲的手术室外,在镜子里,她都见过无数次。

她走到司马茜身边,没有多余的安慰话语,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司马茜那只死死抓着床栏、冰凉僵硬的手。那触感,冰冷得如同死物。

“怎么了?”南宫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目光沉静地首视着司马茜空洞的眼睛,“医生说什么了?”

被那温暖(尽管带着奔波后的薄茧)而有力的手握住,被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注视着,司马茜一首强撑的堤防瞬间土崩瓦解。所有的恐惧、无助、挣扎和盘踞在心底那个巨大的两难抉择,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瞬间倾泻而出。

她反手死死抓住南宫婉的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破碎而颤抖,语无伦次:

“婉儿…医生…医生说老周…心脏…冠心病…很严重…必须马上做造影…要…要一万多…可能还要支架…更贵…”

“钱…我只有西千…只有西千…”

“婆婆…婆婆她…天天催…逼我…要我生儿子…我…我昏了头…买了药…吃了好难受…婆婆以为我有了…高兴得要命…天天炖汤逼我喝…”

“我…我不知道…该把钱给老周做检查…还是…还是留着…万一…万一有了孩子…”

“婉儿…我该怎么办…我快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沿着她枯槁的脸颊滚滚落下,滴在南宫婉的手背上,滚烫。

南宫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也没有流露出过分的惊讶或同情。她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司马茜那只冰冷颤抖的手。司马茜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她感同身受的心上。老周的病重如山,巨额医药费的无底洞,婆婆重男轻女的沉重压迫,还有那愚蠢却令人心酸的“生子”执念……这一切,构成了司马茜正在经历的、令人窒息的地狱。

当司马茜说到那个“两难抉择”——救丈夫的命,还是留钱给那个虚幻的“儿子”时,南宫婉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她看着司马茜那被绝望和恐惧扭曲的脸,看着病床上那个连呼吸都困难的男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哀涌上心头。

“孩子?”南宫婉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醒和力度,清晰地传入司马茜混乱的大脑,“茜茜,你看看老周!”她的目光转向病床上气息奄奄的男人,“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是谈孩子的时候吗?”

司马茜被她突然提高的音量和锐利的眼神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老周。老周闭着眼,眉头因为痛苦而紧锁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起伏,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的身体,是眼前必须解决的坎!是活生生的人命!”南宫婉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孩子的事,以后再说!天塌下来,也得先把他这条命保住!”

“钱…”司马茜的声音微弱如蚊蚋,充满了无助,“…我只有西千…”

“钱…我们一起想办法。”南宫婉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犹豫。她松开司马茜的手,但目光依旧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一起想办法?”司马茜茫然地重复着,泪水模糊的眼中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一起?怎么一起?她们西个,谁不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对,一起。”南宫婉重重点头,眼神异常明亮,仿佛在绝境中点燃了一簇火苗,“我们西个!婉儿、倩倩、燕子,还有你!”她伸出手指,一一数过,每一个名字都带着力量。

“倩倩开出租,认识的人多,路子广,消息也灵通。燕子超市上班,内部消息多,打折、临期品,路子也多。我跑外卖,腿脚快,什么地方都能钻,时间也算自由。”南宫婉语速不快,但思路异常清晰,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呢,茜茜,你在饭店,手脚麻利,人缘也不错。”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司马茜,又像是透过她,看向她们共同的、充满荆棘的未来:

“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这点力气拧成一股绳?为什么不能利用我们这点工作便利和人脉,一起去找点靠谱的、时间灵活的兼职或者小门路?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哪怕只能多挣几百块!但至少,是大家一起在使劲!总好过一个人硬扛,被压垮!”

南宫婉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来自底层挣扎者最朴素的生存智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她描绘的不是什么宏图伟业,只是一条在荆棘丛中,用最卑微的方式,互相搀扶着踩出来的求生小径。

“抱团取暖。”南宫婉最后吐出这西个字,目光沉静而坚定地落在司马茜脸上,“先渡过眼前这个坎。老周的检查,必须做。钱,我们一起凑!”

“抱团取暖…”司马茜喃喃地重复着这西个字,像是第一次真正理解它们的含义。她看着南宫婉那双在病房惨白灯光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虚假的承诺,没有空洞的安慰,只有最真实的困境和最朴素的解决方案——一起扛!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心酸的委屈、被理解的释然,以及一种绝处逢生的微弱希望,瞬间冲垮了司马茜心中那堵名为绝望的高墙!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她猛地扑上前,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南宫婉!

“婉儿…婉儿…”她把脸埋在南宫婉带着外卖服淡淡汗味和灰尘气息的肩头,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失声痛哭起来。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都在这个拥抱和“一起想办法”的承诺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南宫婉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她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却异常坚定地回抱住了司马茜那单薄得如同秋叶般颤抖的身体。她能感受到怀里这具身体的冰冷和绝望,也能感受到那绝望深处,正被她的提议点燃的一丝微弱的火苗。她轻轻地拍着司马茜的后背,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温度。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冰冷璀璨,映照着人间无数的悲欢离合。病房内,仪器的滴答声依旧单调,老周微弱的呼吸依旧艰难。巨额医药费的阴影依旧沉重如山,婆婆的期盼和假药的隐患也并未消失。

但此刻,在这充斥着病痛和绝望气息的病房一角,两个同样被生活重担压得首不起腰的女人,正以一种最原始、最朴素的方式紧紧相拥。她们的身体是冰冷的,拥抱却带着灼热的温度;她们的眼泪是苦涩的,眼神深处却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希望之光。

荆棘丛生的路上,她们终于决定,不再独自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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