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深秋。梧桐叶把街道铺成焦糖色的地毯,风卷起落叶时,能看见下面斑驳的沥青路面,像被岁月啃噬的老照片。鹿星见站在 "时光照相馆" 门前,玻璃橱窗上贴着褪色的红纸,用毛笔写着 "古法显影,承接遗照"。她的指尖轻抚过橱窗里泛黄的老照片,玻璃上凝结的水汽在指尖留下短暂的痕迹。
那张照片摄于 1946 年的杏花巷,梅雨季节的雨幕模糊了背景,撑着红伞的少女站在巷口,油纸伞面油亮如血。星见的目光落在背景里那个戴翡翠戒指的模糊人影上,那人的手指正搭在少女肩上,而少女的脸被人用刀刮花了,留下三道深刻的划痕,像三道凝固的血痕。
风铃在门楣上轻响,铜铃碰撞的声音带着铁锈味。星见推门而入,门上的皮质门帘发出 "哗啦" 声,显影液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形成一种时光停滞的气息。柜台后的老式收音机正在沙沙作响,调频旋钮停在某个没有台标的频率,播放着断断续续的天气预报:"今夜有猎户座流星雨,最佳观测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局部地区可能出现异常磁暴。"
"客人想拍什么风格?"
声音从暗房的布帘后传来,带着熟悉的沙哑。星见猛地僵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布帘被掀开,走出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其色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烧伤疤痕,像褪色的星轨。是云隐,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云隐,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投下清晰的影子,脖颈处的烧伤疤痕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他手里摆弄着一台黄铜外壳的老相机,正是弦夜曾经不离身的那台莱卡,镜头上的星图纹路在光线下闪烁。星见注意到他的右眼瞳孔,偶尔会闪过一丝星芒般的蓝光,像深海里的磷光,稍纵即逝。
"我……" 星见的嗓子发紧,仿佛被深秋的冷风呛到,"我来取之前预约的…… 我姐姐的合影。" 她记得半个月前接到的电话,对方用变声器说有鹿星雨的遗物照片,让她来时光照相馆领取。
云隐(现在该称他观测者,还是李云隐?)若有所思地点头,发丝间闪过一道银蓝微光,像是残留的灵体痕迹。他转身打开身后的木质抽屉,抽屉滑轨发出 "吱呀" 的声响。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封口用红绳系着,绳结上挂着一枚星形的银色徽章。
抽出的照片让星见浑身一震。画面里是她和云隐,穿着现在的衣服,站在照相馆的老式背景板前,背景板上画着 1946 年的街景 —— 石板路、黄包车、挂着 "杏花楼" 匾额的茶楼。最诡异的是,照片的光线和色调与当年的老照片完全一致,仿佛他们真的穿越了时空。
"弦夜临走前留下的。" 云隐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影,"他说你会需要这个,在某个流星划过的夜晚。" 他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那里有显影液留下的淡蓝色指纹,不是云隐的,也不是星见的。
照片背面用针孔相机特有的微缩字迹刻着两行字,需要凑到光下才能看清:
" 翡翠未碎,只是隐形。
观测者不死,只是遗忘。"
字迹边缘有些模糊,像是用沾了灵血的针尖刻成,每个字都在微微跳动,仿佛有生命。
暗房突然传来 "咔嗒" 声,像是老式转盘电话拨号的声音,每一声都敲在星见的心上。云隐皱眉,将照片放回纸袋,走向布帘后的暗房:"奇怪,自从上次重构界阈后,暗房的设备就时常失灵。" 他的脚步很稳,但星见注意到他衬衫下的肩胛骨在轻微起伏,像是压抑着某种波动。
趁他转身的瞬间,星见的手伸向柜台下的抽屉。抽屉没有上锁,轻轻一拉就开了。里面铺着黑色绒布,静静躺着半边翡翠戒指,戒面己经裂开,裂纹处渗着暗红色的血丝,仿佛刚从活物身上摘下。戒指内侧刻着半朵梅花,正是林幽曾经佩戴的那枚。
"星见。" 云隐的声音从暗房传来,带着古怪的回音,像是同时从多个方向传来,"你见过会自己显影的相纸吗?就像…… 记忆自己想被看见。"
星见猛地关上抽屉,手指在绒布上留下汗水的痕迹。她冲进暗房,一股浓烈的显影液气味扑面而来,比外面更刺鼻。暗房里没有开灯,只有安全灯发出的红光,照亮了挂满绳子的相纸。
整面墙的相片都在同步变化,仿佛被无形的手操控:
左上角那张红伞少女的照片,被刮花的脸正在逐渐复原,刀痕消失,露出鹿星雨年轻时的脸,眼神里带着惊恐,却又透着一丝决绝;
陈医生穿着白大褂的照片,胸前的血迹自动排列成经纬度坐标,正是市立第三医院 1107 病房的位置;
所有云隐克隆体的照片里,他们佩戴的翡翠戒指都在融化,绿色的液体滴落在相纸上,形成诡异的星图;
最中央的相框中,弦夜的身影依然模糊,他举着相机,镜头对准暗房的入口,似乎在拍摄镜头外的某人。相纸边缘缓缓浮现血色字迹,一笔一划,像是有人用指尖蘸着血书写:
"他们回来了。"
"他们" 两个字刚写完,暗房的灯泡突然炸裂,玻璃碎片西溅。星见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黑暗中只有安全灯的红光。
在陷入完全黑暗前的刹那,她看见云隐站在相纸前,右半边脸被安全灯映成红色,左眼是正常的黑色,而右眼完全变成了星尘漩涡,无数细小的星辰在瞳孔里旋转、湮灭,散发着银蓝色的光芒。与此同时,星见手腕上当年为了稳定灵体而留下的旧伤疤突然发烫,隔着校服袖子都能看见淡淡的金光,像被点燃的星轨。
窗外,第一颗流星划过深秋的夜空,拖着长长的尾焰,像一道割裂黑暗的伤口。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恰好播到:"流星雨峰值即将到来,请注意……" 话音未落,信号彻底中断,只剩下持续的电流杂音。
云隐的声音从星尘漩涡的右眼中传来,带着多重回响:"翡翠戒指的碎片只是诱饵,他们真正的目标是……" 他的话没说完,暗房的布帘被某种力量掀开,穿堂风卷起所有相纸,在空中飞舞,形成混乱的星图。
星见抓住一张飘落的相纸,上面是弦夜临走前的自拍,他叼着烟,眼角的疤痕泛着银光,照片背面用灵火写着一行字:"当流星划过,观测者的记忆之门会暂时打开 —— 但小心,有些遗忘是为了保护。"
深秋的风穿过照相馆的窗户,吹起星见的头发,她看着云隐眼中旋转的星尘,又看了看手腕上发光的伤疤,终于明白弦夜留下的照片含义:翡翠的威胁从未消失,它只是融入了界阈的星轨,而观测者的 "遗忘",或许是对抗它的最后防线。
而今晚的流星雨,将是打开一切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