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裂土之争
天还没亮,井台边就吵翻了天。
““东南田的水凭啥先给周跛子?”王屠户满脸怒容,一脚狠狠地踹翻了水桶。水桶里的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混着泥沙的井水如同一股浊流,猛地泼洒在干裂的土坷垃上。只听见“滋啦”一声,那声音仿佛是土地在痛苦地呻吟。
王屠户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周跛子,他的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他家铁匠铺又没庄稼要浇!”王屠户的声音震耳欲聋,在空气中回荡着,似乎要冲破这压抑的气氛。
周跛子却不紧不慢地拄着铁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慢慢地抬起头,目光与王屠户交汇,眼中透露出一种不屑和嘲讽。“昨儿个要不是老子捐出二十斤铁钉加固井壁,这破井早塌了!”周跛子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像一把利剑,首首地刺向王屠户的心脏。
人群分成两拨,一拨以王屠户为首,要求按户平分;另一拨跟着李三娘,主张先保药田和牲口。张大壮被挤在中间,黝黑的脸上全是汗,手里还攥着那卷湿漉漉的布防图残片。
虞青梧蹲在井沿测水深,麻绳上的刻度显示又降了三寸。她抬头时,正看见陆沉舟从后山回来——猎户腰间的水囊依旧空空如也,肩上却多了一捆开着蓝花的怪草。
“都闭嘴!”里正的烟袋锅敲在磨盘上,迸出几点火星,“再吵下去,太阳出来前这井水就蒸干了!”
张婆子突然冲进人群,一把拧住儿子的耳朵。
“傻大壮!你挖的破井惹出多少事!”她尖着嗓子嚷,“早知道就该听郑瞎子的,去龙王庙求雨!”
张大壮疼得龇牙咧嘴,却突然指向远处:“娘……咱家稻田!”
众人回头,只见张家那五亩龟裂的田里,竟有道细细的水流正顺着土缝蜿蜒——昨夜试通的旧窑水道,不知被谁偷偷改了流向。
王屠户脸色骤变,抄起扁担就往田埂跑:“好啊!你们老张家敢偷水!”
扁担还没落下,陆沉舟的猎刀己横在中间。刀背格住扁担,震得王屠户连退三步。
“水道是我改的。”猎户的声音比井水还冷,“张家的田在低处,自然引流。”
“放屁!”王屠户赤红着眼,“分明是你们——”
“都看看这个!”虞青梧突然举起火把。
火光下,新挖的引水沟里赫然躺着半截腐烂的麻绳——绳头系着个生锈的铜铃,正是龙王庙求雨用的法器。
“郑瞎子昨晚来过。”她碾碎绳上沾的香灰,“求雨不成,反倒堵了咱们的水道。”
人群霎时死寂。三十年前那场旱灾,正是神棍们哄骗村民砸毁水车,最终酿成大祸。
正午的日头毒得像烙铁。
张大壮光着膀子跳进井底,后背晒脱了皮。他接过周跛子递来的铁钎,突然发力捅向井壁某处——
“轰!”
闷响过后,原本细弱的水流突然变粗,喷了王屠户满脸。众人惊呼着凑近,只见破开的井壁里露出半截陶管,管身密密麻麻刻着鱼鳞纹。
“是古窑的暗渠!”李三娘惊呼,“当年烧砖要用水,工匠在底下埋了陶管网络!”
张大壮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憨笑:“我、我就是顺着声儿找……”
话音未落,他脚下突然一滑。陆沉舟甩出绳索套住他腰身,拽绳时臂膀肌肉暴起,伤口又渗出血来,滴在陶管上竟嘶嘶作响。
虞青梧瞳孔一缩。
那根本不是血——是某种蓝色的黏液。
傍晚,铁匠铺传出古怪的叮当声。
虞青梧送药来时,周跛子正用铁钳夹着个烧红的物件淬火。水缸里腾起的蒸汽中,隐约可见那是个带凹槽的铁片。
“给大壮做的量水器。”跛子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按他耳朵听出来的水路,咱村地下至少还有三条暗渠……”
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虞青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墙角堆着的铁砂里,混着几粒猩红色的晶体,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
血参粉末。
她假装没看见,放下药包转身就走。出门时差点撞上一个人——陆沉舟不知何时立在门外,手里拎着两只死去的信鸽。鸽腿上绑着的竹管裂了,露出里头一截明黄绢布。
夜风卷着燥热拂过,三人沉默相对。远处传来张婆子骂儿子的声音,混着渐起的蛙鸣。
第一滴雨终于落下来时,砸在铁砧上,像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