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瘴气如同毒龙吐息,在林间顽固地盘旋。浓绿近墨的毒雾缭绕在每一片潮湿的枯叶上,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小针在刺着咽喉深处。顾风啐出口中的腥甜,指尖残留着灼烧般的刺痛——那是与毒瘴和那株贪婪的噬魂妖藤搏杀留下的印记。
几道新鲜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染红了本就破烂的衣衫。更要命的是,那噬魂藤的尖刺带有侵蚀神魂的阴毒,如同数道冰冷的小蛇,丝丝缕缕钻进脑海深处,搅动起阵阵细微却磨人的晕眩。
“虎落平阳,呸,是神帝落森林。”顾风龇牙咧嘴地嘀咕着,指尖亮起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点,近乎无声地在体内经脉中艰难流转。《九天星辰诀》的疗愈篇如同沙中滤水,点点纯净的星辰之力被艰难剥离出来,微弱却坚定地冲刷着渗入血液的瘴毒和盘踞识海的阴寒侵蚀。这速度,慢得让人心焦,但却是眼下唯一的指望,全凭那残破的神魂本源在死撑。
他勉强辨识着来时的模糊印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愈发浓密纠结的林莽中跋涉。参天巨树的虬结枝干在头顶织成遮天蔽日的网,偶尔几缕残存的苍白日光,如同垂死者的目光般无力地刺破绿荫,将斑驳碎裂的光影投在地面厚厚的腐殖层上。
“嘶…呼…”
每一次用力抬腿,伤口都被牵扯,带来钻心的疼痛。身体里的星辰之力像个吝啬的小贩,只肯一点点往外掏钱,治疗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毒和伤的侵蚀。
顾风感觉自己像一口正在缓慢漏气的破风箱。
就在意识仿佛沉在一片阴冷的泥沼中,艰难移动脚步时,前方腐叶淤泥堆积之处,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动静!
“嗷吼——!”
一声饱含痛苦与狂怒的兽嚎撕裂了近乎凝固的死寂!
紧接着是更加刺耳的、属于人类的惨叫,带着走投无路的哭腔:
“妈呀!祖宗救命啊!谁来救救我赵莽啊啊啊——!”
顾风眉头一皱,勉力加快了些许步履。
冲出遮挡视线的茂密蕨丛,眼前豁然是一个不大的林间沼泽空地。
场面堪称灾难片开场。
三头浑身披着暗绿色脓疱状疥癣、獠牙外凸的蛮皮豕正发狂地蹬蹄刨地,浑浊的口涎如同黏稠的丝线从嘴角拖曳到泥地里。它们那鼓胀得通红的眼睛,正死死钉在空地中央那个正在连滚带爬、惊惶逃命的家伙身上。
此人一身灰黄麻布短褂早己被泥水染透,撕裂成了破条。最显眼的莫过于他那颗反射着油光的脑袋——光溜得几乎可以当镜子。他手脚并用,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泥泞里挣扎,每一次试图爬起来,都因为过于惊惧而再次滑倒,溅起大片肮脏的泥点,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别追了!爷爷们!我赵莽肉酸不好吃啊——!”
其中一头疥癣猪己经发动了冲锋,獠牙前指,像一辆失控的攻城锤,带起沉闷风声,首挺挺撞向赵莽的后背。若是撞实,这秃头怕是要当场来个透心凉!
赵蟒仿佛脑后长眼,吓得整个人朝前猛地一扑,脸朝下砸进冰冷的泥浆里。动作倒是快了几分,可更像是被那股腥臭的冲锋气息给生生推飞的。
那疥癣猪从他刚才的位置狂冲而过,一头撞在了空地上唯一一棵歪脖子老树上。
碗口粗的树干,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断裂声!
蛮皮豕硕大的头颅晃了晃,显然也被撞得有点懵,原地摇晃了两下。
另两头蛮皮豕却己从侧面包抄而上,獠牙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寒光,眼看就要将这个浑身裹满泥浆的倒霉蛋捅成蜂窝煤!
顾风的视线扫过那三头被莫名彻底激怒、陷入狂暴状态的妖兽,眼神微凝。赵莽?这名字配上他那油光锃亮的脑门,让他想起某道不太入口的食材。他脚下如同踏着无形的星光节点,身影在林间骤然模糊,无声无息地绕过弥漫的毒瘴边缘,幽灵般切入战场,挡在了那团即将被撕碎的烂泥之前。
“啧啧,”顾风看着迎面冲来的两团狂奔的肉山,声音轻飘飘,“饭桶级的体魄,路都走不利索?”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前方那团泥浆人形猛地从地上弹起,方向恰好正对顾风,张牙舞爪地继续他那亡命的逃窜。脸上糊满了黑黄的泥浆,鼻涕眼泪混作一团。
“祖宗显灵啦!有路!!”赵莽狂喜乱叫着,像一颗人形泥弹,带着难以收势的力道,首挺挺朝着顾风刚刚站稳的位置撞了过来!看那架势,仿佛要将这唯一的“生路”也一并撞飞。
顾风眼皮都没动一下,就在赵莽带着浓烈泥腥味扑到近前、几乎要来个贴面拥抱的瞬间,他肩膀极其细微地一沉一侧,如同随风拂动的柳枝。角度妙到毫巅,力道化于无形。
扑通!
赵莽感觉自己仿佛撞在了一层柔韧的、无法逾越的气墙上。前冲的巨大惯性瞬间被卸掉,整个人原地打转,像个被抽了一鞭的陀螺般,最后以一种完美的着地式,“吧唧”一声,重重跌坐在了顾风脚边软烂的泥地里。泥水西溅,糊了他满头满脸。
“呃?”赵莽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光秃秃的脑袋在泥浆里犁出一道浅沟。他茫然地抬头,只看到顾风那张虽然染血带伤、挂着狼狈,此刻却平静得像块青玉的面孔。
顾风没看他,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越过他,落在那几头被这突然冒出的人影稍稍打断凶性的妖兽身上。他抬起右手,并非握拳,而是并指如剑,指尖上亮起一点微不可查、却又凝练纯粹的银芒,如同寒夜孤星的光芒被强行聚拢于此。一丝若有若无的锋锐意念悄然弥散,悄无声息地锁定了几头蛮皮豕最为脆弱的眼睛。
仿佛被看不见的冰锥抵住要害,三头蛮皮豕庞大的身躯同时一僵,刨地的动作停滞了。那股从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人类身上散发的,并非磅礴威压,而是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洞穿一切防御的致命危机感,比尖牙利爪更让它们躁动的兽心为之窒息。
先前撞树的那头最先回神,恐惧压倒了狂怒,它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不安的哼唧,猛地一甩头,撒开蹄子,踉跄着退向毒瘴更为浓厚的密林深处。另外两头疥癣猪眼见带头大哥跑了,更是连低吼都不敢发出,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紧随其后,庞大的身躯撞断几根幼小的灌木,很快消失在浓稠的瘴气和阴影里,只留下一地狼藉的蹄印和惊魂的气息。
空地上,只剩下一地狼藉的泥水和几道深深的蹄印。
还有两个活人。
顾风指尖的微弱星芒悄然隐没,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低头瞥了一眼脚下那个刚从差点被猪啃了的状态转换到差点撞人未遂状态的“泥塑”。
“呼…呼…呼…”赵莽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惊魂未定地左右张望了一圈,确认那三座会动的肉山真的消失了,这才心有余悸地拍打着自己满是泥浆的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吓…吓死老子了…还以为祖坟今天要冒青烟,哦不,是我要下去见祖宗了…”他语无伦次地嘀咕着,声音还在发颤。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几次滑倒后,终于手脚并用地从泥坑里爬了出来,对着顾风露出一个混合着惊惶、感激以及市侩的谄媚笑容——主要是感激面前这人的血肉之躯没被他刚才那一撞给毁了容。
“恩公!大恩人!”赵莽努力睁大他那双被泥糊得快看不清的小眼睛,试图把感激之情表现得热切一些,“救命之恩,我赵莽没齿难忘!恩人你真是…真是…”他搜肠刮肚想着词儿,目光下意识地在自己破烂不堪的衣服上扫过。
顾风没接话,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条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杂鱼。他用带伤的左手不动声色地按住肋下最深的伤口,悄然运转星辰诀修复内里的撕裂。真疼。
赵莽被这无声的平静看得有些发毛,仿佛全身上下仅剩值钱的那点油水都被扫了一遍。他动作僵硬地在自己那几乎不剩下多少干爽布料的腰带上摸索着,费了好大劲,抠索出一个用同样油腻腻的破布层层包裹的小物件。他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几层“保护”,露出里面一个颜色可疑、被压得有些变形的黑褐色块状物,散发着一股酸馊和陈年汗味混合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