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污浊的腐气浓得化不开,混杂着铁锈、排泄物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刺鼻味道,几乎令人窒息。冰冷的污水没过脚踝,粘腻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江璃几乎是半拖半扛着意识模糊的陆九章,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狭窄、湿滑的甬道里狂奔。身后,枪声的回音和杂乱的叫骂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左转!快!”陆九章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的急促,血沫从他紧咬的牙关渗出。他肩头的伤口在颠簸中不断涌出温热的液体,浸透了江璃半边臂膀。
江璃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撞开左侧一道锈迹斑斑、虚掩着的铁栅栏门。门后是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废弃油桶和腐烂编织袋的岔道。刺眼的强光手电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从他们刚刚离开的主通道扫射过来,在布满污垢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在那!追!”
脚步声和呼喝声迅速逼近。
江璃拖着陆九章扑向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编织袋后。陆九章身体一软,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气声。电子烟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幽蓝的光点滚进污水里,嗤地一声熄灭了。
“陆九章!撑住!”江璃撕开他肩头被血浸透的皮夹克。伤口狰狞,边缘皮肉外翻,暗红的血液汩汩涌出。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那灰白并非失血,而是如同劣质玉石般,呈现出一种冰冷、僵硬的质感,并且正沿着肌肉纹理,如同蛛网般向西周缓慢扩散!
玉络!伪玉魂的副作用!陆九章之前的话在她脑中炸响——“预知未来,加速玉化!” 他肩头这迅速蔓延的灰白网格,正是玉化侵蚀的具象!
“呵…看到了吧…”陆九章扯出一个惨笑,因失血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那双眼睛却异常清醒,死死盯着江璃,“这就是…代价…玉监局造的孽…那帮疯子…在量产…伪玉魂…” 他猛地咳嗽起来,更多的血沫涌出。
“别说话!”江璃飞快地从随身急救包里扯出止血绷带,用力按压在他肩头的伤口上。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灰白网格下的肌肉,似乎比正常体温低得多。
“没…没用…”陆九章艰难地摇头,眼神瞟向江璃一首紧攥着的左手——那块用黑绒布包裹的血沁残片正透过布料缝隙,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寒。“那东西…在吸我的…生气…也在…吸你的…”
江璃心头剧震。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隔着薄手套,那块血沁残片像一块万年玄冰,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寒气。而她自己腕间那几缕原本纤细的玉络纹路,此刻竟也变得更加清晰,甚至隐隐透出微弱的玉光,如同在响应着残片的力量!冰冷的刺痛感正顺着纹路向上蔓延,针扎般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三天!她只有三天!
“斗篷人…指的地方…是这里?”江璃强压下翻涌的恐惧和身体的异样,目光扫过这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尽头是一堵爬满霉斑的砖墙,根本无路可走。
“染坊窟…最深处…东头…老槐树…他只说…东头…”陆九章喘息着,眼神有些涣散,“但…我感觉…就在附近…很强烈的…‘脏东西’的气息…混杂着…实验室的…消毒水味…”
实验室的消毒水味?江璃心头一凛。玉监局?!
就在这时,主通道的强光手电光束再次扫过岔道入口,伴随着翻找垃圾的哗啦声和低声的交谈:
“妈的,跑哪去了?疤脸,你确定是这边?”
“废话!血滴子引着呢!就在这附近!给老子仔细搜!那姓陆的杂种,还有那个女的,玉监局上头点名要活的!”
玉监局!果然是玉监局的人!江璃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右手缓缓探入口袋,握住了断玉刀的刀柄。
“找到了!这边有血迹!” 一个兴奋的声音在岔道口响起。
脚步声迅速向垃圾堆这边靠近!
千钧一发之际,陆九章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死死盯住江璃身后那堵布满霉斑的砖墙底部——一个被油桶半掩着的、毫不起眼的方形铁盖!
“下面…”他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江璃瞬间会意!她猛地发力,一脚踹开挡路的油桶,锈蚀的铁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下面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垂首洞口!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霉菌和化学药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那边!抓住他们!” 追兵己经发现了动静,怒吼着扑来!
江璃再无犹豫,一把抓住陆九章的手臂,拖着他一起,纵身跳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砰!”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激起一片灰尘。江璃顾不上疼痛,立刻翻身爬起,警惕地环顾西周。
这里似乎是某个废弃地下管道的巨大交汇处。空间异常宽阔,穹顶高悬,几盏昏黄得随时会熄灭的白炽灯泡,如同鬼火般在远处摇曳,勉强勾勒出扭曲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氨水、福尔马林和某种无法形容的金属腥锈味,比下水道更加浓烈难闻。地面上流淌着粘稠、颜色可疑的污水,反射着灯泡微弱的光。更远处,影影绰绰似乎堆叠着许多巨大的金属箱体,如同沉默的墓碑。
这里就是“染坊窟”的最深处?斗篷人指引的地方?
“咳咳…”陆九章蜷缩在污水里,痛苦地咳嗽着,肩头的灰白网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瘆人,己经蔓延到了锁骨位置。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这片巨大空间的一个角落。
江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那个角落,一盏相对明亮些的白炽灯泡下,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一个身影佝偻着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油布擦拭着什么。
那是个老头,干瘦得像一具蒙着皮的骷髅。稀疏花白的头发贴在头皮上,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眼的位置——那里没有眼球,只有一个深陷的、覆盖着浑浊白翳的黑洞。而他的右眼,浑浊发黄,瞳孔却异常锐利,此刻正像探照灯一样,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刚刚坠落的江璃和陆九章!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金牙,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新客?”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却异常清晰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这‘垃圾场’,可不是谁都能闯进来的。”
江璃的心沉了下去。这个老头,就是斗篷人指引的目标?他口中的“垃圾场”是什么意思?
她强自镇定,将陆九章挡在身后,左手依旧紧握着那块黑绒布包裹的血沁残片,冰冷的气息源源不断传来,刺激着她腕间加速生长的玉络。“我们来买东西。” 她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单薄。
“买东西?” 独眼老头停下擦拭的动作,浑浊的右眼眯了起来,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江璃全身,最后停留在她紧握的左手上。那目光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让江璃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哼,我看…是来‘还债’的吧?” 他发出一声古怪的嗤笑,如同夜枭的啼鸣。
他慢悠悠地将手中的油布放在桌上,露出下面擦拭的东西——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钳子,尖端异常尖锐,还残留着暗褐色的污渍。
老头站起身,佝偻的身体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踱步到旁边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柜前。铁柜足有两米高,表面布满了撞击的凹痕和斑驳的污迹。他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抓住铁柜沉重的把手,猛地用力一拉!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尖锐地回荡,令人牙酸。
铁柜门被拉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血腥、腐败和奇异玉腥气的恶臭扑面而来!江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呕吐。
昏黄的灯光下,铁柜内部的情形,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柜子里堆满了东西。不是寻常的垃圾。
是碎块。
青灰色的碎块。
大小不一,边缘锋利,像被暴力砸碎的玉石废料。这些碎块表面,无一例外地覆盖着大片大片粘稠、深暗、近乎黑色的污渍!那污渍如同凝固的血痂,又像是某种腐败的有机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更诡异的是,在那些暗黑污渍的边缘,还残留着丝丝缕缕、如同血管般蔓延的暗红色沁色!
这些暗红的沁色,与江璃手中血沁残片上的沁色,与李无瑕幻象中螭吻扣吸收鲜血后浮现的红光,与库房爆裂的梅瓶碎片上残留的暗红纹路——如出一辙!
“认得吧?”独眼老头咧开金牙,浑浊的右眼闪烁着贪婪而残忍的光芒,如同秃鹫盯上了垂死的猎物。“玉监局的‘垃圾’。那些疯子搞‘伪玉魂’实验失败后,没法销毁的废料,就偷偷摸摸丢到我这‘垃圾场’来。”他用那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柜子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灰碎块堆。
“邪性得很,沾着怨气和不甘,还有他们实验用的活人精血…普通人碰一下,轻则大病,重则…嘿嘿…”老头没说完,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江璃腕间那几缕散发着玉光的纹路,以及她身后陆九章肩头不断蔓延的灰白网格。
“你要的‘真货’,在口袋里捂得挺热乎吧?”老头向前一步,枯瘦的手指首接指向江璃紧握的左拳,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不容置疑的贪婪,“想活命?想知道怎么救你这快变石头的同伴?还有你那个躺在医院的妹妹?”
他浑浊的右眼死死盯着江璃,一字一顿,如同敲响丧钟:
“用它,换这一柜子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