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从西肢百骸钻进骨髓，将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强行拽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冰冷的铁锈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震得胸腔生疼。
江璃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被一层粘稠的暗红色血痂和冰霜覆盖。她试图转动眼球，剧痛立刻从左眼传来，视野边缘一片漆黑，只有中央残留着破碎的光影——那是强行透支“玉脉视界”的后遗症，仿佛眼球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身体如同散了架，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左臂温润的玉质光泽黯淡得如同蒙尘的古玉，仅能提供微不足道的暖意，抵抗着从身下湿冷岩石透上来的刺骨寒气。右肩被沈墨失控时抓破的伤口，在冰冷和污水的浸泡下早己麻木，只留下和持续的钝痛。
她在哪？
记忆如同破碎的冰片，带着尖锐的边缘刺入脑海：狭窄矿道中的亡命奔逃……伪玉魂废料的怨念毒雾……沈墨被惨绿磷火侵蚀、失控攻击……最后那决绝的嘶吼和推送……寒潭死穴的冰冷与窒息……深水中悬浮的、吞噬一切的黑色玉板……以及自己引爆崩塌、玉石俱焚的反击……
沈墨！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被惨绿磷火包裹、义无反顾扑向伪玉魂废料和寒潭死穴核心的瞬间！那声混合着解脱与毁灭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呃……”江璃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查看周围。但身体如同灌了铅，稍一用力，撕裂般的剧痛就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左眼，视野中的血色和黑暗更加浓郁。
“别动。”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电子烟味道的声音，突兀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
江璃悚然一惊！强忍剧痛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蹲在几米外的阴影里。那人穿着脏污的黑色冲锋衣，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巴和叼在嘴角、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电子烟。他的一条腿姿势有些怪异地蜷曲着，旁边放着一根临时削成的粗糙树枝拐杖。
陆九章！
江璃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在鬼市染坊窟有过短暂交集、后来在冷藏车中彻底玉化、被她以为早己死去的文物贩子！他竟然没死？而且出现在这里？！
“你……”江璃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你怎么……”
“命硬，死不了。”陆九章吐出一口浓郁的、带着薄荷和焦油混合气味的电子烟雾，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个个奇异的甲骨文数字形状，又迅速消散。他抬起眼皮，兜帽下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那种市侩狡黠，而是如同寒潭般死寂、麻木，深处沉淀着某种挥之不去的痛苦和……非人的冰冷。他指了指自己那条姿势怪异的腿，声音毫无波澜：“玉化蔓延到膝盖，骨头脆了，这条腿算是废了。命是捡回来了，但代价……呵。”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瘆人。他指了指江璃身边不远处的地面：“你的刀。”
江璃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断玉刀斜插在冰冷的泥浆里，刀身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和灰绿色的伪玉魂废料残渣，曾经流转的玉白光芒完全消失，只留下冰冷的金属色泽，如同凡铁。刀身靠近护手的位置，一道细微的裂痕清晰可见——那是强行引爆岩层留下的创伤。
“谢谢。”江璃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目光却死死锁定陆九章，“你为什么救我？”
“救你？”陆九章嗤笑一声，吸了一口电子烟，烟雾凝成一个扭曲的“囚”字，“别自作多情。只是凑巧在附近‘透气’，被你们搞出来的大动静震塌了藏身的地缝，爬出来就看见你像条死鱼一样被泥水冲到这里。”他顿了顿，死寂的目光扫过江璃惨不忍睹的状态，“顺便……看看你身上有没有秦峥想要的东西。看来，除了半死不活，你身上干净得很。”
他的语气冷漠，但江璃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一闪而逝的、对“秦峥”这个名字刻骨的恨意。他恨玉监局，恨秦峥！这或许是唯一可以利用的点。
“沈墨……死了。”江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痛，试探着抛出信息，“为了救我，引爆了伪玉魂废料，和寒潭死穴一起……”
陆九章夹着电子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烟头的红光微微闪烁。他沉默了几秒，才用更沙哑的声音道：“死了？也好……比变俑，或者像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强。”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烟，烟雾喷出，凝成一片混乱的、如同挣扎人影的形状。“玉监局……秦峥……他们欠下的血债，又多了一笔。”
“秦峥的目标，不止是我和小鱼。”江璃强撑着坐起一点，靠着冰冷的岩壁，左眼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打开了汉代血池门户，唤醒了玉俑阴兵……他在找东西！找能控制时空、甚至改写历史的东西！那块黑色玉板……是关键！”
“黑色玉板？”陆九章死寂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波动。他猛地看向江璃，电子烟的红光映亮了他兜帽下骤然收缩的瞳孔，“你说……那块能吸收怨念、上面有暗红血管纹路的黑玉板？”
“你见过它？”江璃的心提了起来。
“染坊窟……”陆九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回忆起极其恐怖的事情，“独眼老头……那个疯子……他给我看的那些‘伪玉魂’实验废料……源头……就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玉板碎片！气息……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样！冰冷……贪婪……像活物！”
碎片！染坊窟的废料源头，竟然是黑色玉板的碎片！这印证了江璃在寒潭深处看到的景象！那块玉板，不仅吞噬了伪玉魂废料的怨念，更是制造那些废料的根源！它究竟是什么？
“它还在寒潭底下……”江璃急促地说道，试图描绘那恐怖的景象，“它吸收了爆炸的能量……吸收了我引爆崩塌的混乱……它变得更……”
“我知道！”陆九章突然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急促。他猛地抬起手，指向自己额角太阳穴的位置——那里，一道细微的、如同被激光切割过的灰白色玉化疤痕清晰可见！“它‘吃’东西的时候……我看见了！就在你引爆崩塌……我被震晕前那最后几秒……”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死寂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你看见了什么？”江璃追问，心脏狂跳。
陆九章死死咬着电子烟的滤嘴，烟雾不再凝成文字，而是剧烈地翻滚着。他似乎在拼命对抗着什么，身体微微颤抖。几秒钟后，他颓然地放下手，眼中的恐惧被一种更深的麻木取代。
“30秒……只有30秒……”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预知……残留的诅咒……只能看到30秒内……最清晰的碎片……”
他猛地抬起头，死寂的目光穿透电子烟雾，死死盯住江璃：“我看见……那块黑玉板……在崩塌的泥水里……裂开了一道缝！很小……很小……像头发丝……但里面……有光！”
“光？”江璃屏住呼吸。
“金色的光！”陆九章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确定，“很弱……像快熄灭的火星……但……它在动！它……在看着你被冲走的方向！”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江璃灵魂震颤的话，“那光……给我的感觉……和卷宗里记录的……你妹妹江小鱼的脑电波图谱……很像！”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寒潭深处，黑色玉板裂开的缝隙中……那点微弱的金光……是小鱼的灵魂残烬？！它没有被彻底湮灭在归墟？！它被那块诡异的玉板……吸收了？！或者说……暂时“保存”了？！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江璃被绝望和悲痛冻结的心脏！小鱼……还以某种形式存在着！
“它……它还在里面？”江璃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剧痛和虚弱死死按在原地。
“别做梦了！”陆九章冷冷地泼下一盆冰水，“崩塌堵死了入口，寒潭死穴被彻底激活，里面的能量乱流和玉化污染现在就是绞肉机！秦峥的人在外面掘地三尺，你以为他会放过那块玉板？就算你现在能进去，找到的也只是一块吸饱了怨念、变得更恐怖的石头！至于那点光……”他冷笑一声，带着深深的讽刺，“30秒的预知碎片而己，也许只是我快死了看到的幻觉。”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江璃刚刚燃起的希望。但江璃没有绝望。小鱼的光点曾在归墟空间出现，又在寒潭玉板裂缝中闪现……这绝非巧合！一定有什么联系！那块玉板是关键！
“秦峥……他想要玉板……”江璃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着，“他打开了血池，唤醒了玉俑，甚至不惜用伪玉魂废料来驱赶我们……他一定知道玉板的作用！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下一步？”陆九章吐出最后一口烟，将几乎耗尽的电子烟弹壳随手丢进泥浆里，发出轻微的“滋”声。他撑着树枝拐杖，艰难地站起身，那条玉化僵硬的腿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抬头望向矿洞顶部被崩塌烟尘遮蔽、隐约透出微弱天光的缝隙，死寂的眼中映不出任何光亮。
“秦峥的贪婪，没有尽头。”他的声音如同从深渊里传来，“他得到了血池的部分坐标数据，虽然被你妹妹毁了核心，但那些符文……那些玉俑的结构……都是他解析‘珈蓝计划’的拼图。而现在……”他低头，冰冷的目光落在江璃胸口——那黯淡的玉络纹路所在的位置。
“他失去了‘玉种’江小鱼这个完美的锚点……但他得到了新的目标。”陆九章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你胸口残留的玉络波动……你左眼那古怪的玉斑……还有你引爆崩塌时展现出的、对矿脉结构的恐怖破坏力……江璃，你本身，就是一块行走的、蕴藏着玉魂力量和人形‘钥匙’潜质的……活体瑰宝！”
“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抓住你！把你变成新的实验体！新的工具！用你来定位被封印的归墟空间，甚至……尝试掌控那块吞噬一切的黑色玉板！”
江璃的心沉到了谷底。陆九章的分析冷酷而精准。秦峥的贪婪和玉监局的冷酷，绝不会放过她这个“意外收获”。
“至于我……”陆九章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那条废腿，“一个被抛弃的残次品，一条断了腿的瘸狗。秦峥暂时没空理会我，但被他发现我还没死透，还跟你搅在一起……”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沉默笼罩了冰冷的岩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玉监局工程机械挖掘崩塌岩层的沉闷轰鸣，如同死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能坐以待毙……”江璃咬着牙，忍受着剧痛，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够向插在泥浆里的断玉刀。冰冷的刀柄入手，带来一丝微弱的、同源力量的慰藉。刀身的裂痕如同她此刻的状态，残破不堪。
她需要力量！需要恢复！需要找到对抗秦峥、找回小鱼的方法！但出路在哪里？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嗡鸣，从她紧握的断玉刀刀身传来！不，更准确地说，是从刀身那道细微的裂痕中传来！
江璃猛地低头！
只见断玉刀那道裂痕深处，不知何时，竟然嵌入了一小片……黑色的玉质碎片！碎片只有米粒大小，通体漆黑，边缘极其不规则，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暗红纹理！正是那寒潭深处黑色玉板崩裂飞溅出的一角！
此刻，这片微小的黑色碎片，正紧贴着断玉刀的裂痕，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的嗡鸣！随着嗡鸣，碎片表面的暗红纹理如同活物般极其微弱地搏动着，一丝丝冰冷、沉重、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能量，正顺着刀身的裂痕，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渗入断玉刀内部！
更让江璃震惊的是，随着这丝能量的渗入，她左眼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一丝？虽然视野依旧模糊破碎，但那种撕裂灵魂般的灼烧感，竟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缓解！同时，她与断玉刀之间的联系，似乎也重新建立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感应！
这块碎片……在吸收断玉刀的“伤”，并用某种方式反哺她，甚至……修复刀身？
“这是……”陆九章也注意到了断玉刀的异常，死寂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江璃没有回答，她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奇异的联系中。她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顺着那重新建立的感应，小心翼翼地探向刀身裂痕中的黑色碎片。
就在精神力接触碎片的刹那——
嗡！！！
江璃的左眼玉斑猛地一跳！一股冰冷、浩瀚、带着无尽岁月沉淀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她的意识！不再是之前“玉脉视界”的地图，而是一幅……残缺的、由无数星辰光点构成的立体星图！
星图极其庞大复杂，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深邃的迷雾之中。但其中一条极其细微、由暗淡星光勉强勾勒出的轨迹，却清晰地指向星图的某个角落！在那个角落，一颗散发着温润青白色光芒的星辰光点，正在迷雾中顽强地闪烁着！光点周围，隐约可见破碎的瓷器虚影、流淌的天青色釉彩、以及……一座笼罩在朦胧烟雨中的古代窑炉轮廓！
这景象……与卷三大纲中描述的宋代汝窑天青瓷枕的意象……何其相似！
更让江璃灵魂震颤的是，在这颗青白色星辰光点的核心，她清晰地“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金色光芒！虽然微弱，但与她感知到的小鱼的灵魂光点，同源同质！
星图的轨迹……指向了汝窑天青？！小鱼的灵魂指引……也在那里？！
“星图……汝窑……”江璃失神地喃喃自语。
“星图？”陆九章皱眉。
就在这时！
滴……滴……滴……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子提示音，从陆九章脏污的冲锋衣内袋里传出！
陆九章脸色骤变！他迅速从内袋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屏幕布满裂痕的军用级加密平板。屏幕亮起，上面没有任何文字信息，只有一条不断闪烁的、由极其复杂的甲骨文数字构成的密码序列！序列下方，一个猩红的、代表着最高威胁等级的信号源标记，正在屏幕上快速移动，目标赫然指向他们藏身的这片区域！信号源标记旁边，还有一个微小的、不断跳动的倒计时——03:59……03:58……
“玉监局的‘谛听’追踪矩阵！”陆九章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骇，“秦峥动用了最高权限的追踪系统！他锁定我们了！最多……西分钟！”
他猛地抬头，死寂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死死盯住江璃和她手中嗡鸣的断玉刀：“你看到了什么？！星图？出路？！告诉我！否则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江璃猛地回过神！左眼玉斑残留的星图轨迹和那点青白色的星辰光芒如同烙印般清晰！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指向矿洞深处，一条被崩塌碎石半掩的、布满水锈痕迹的狭窄缝隙——那正是星图轨迹在现实矿脉结构中的微弱映射！是唯一的生路！
“那边！跟着……星光的轨迹！”江璃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陆九章没有丝毫犹豫！他扔掉树枝拐杖，用那条废腿和完好的手臂，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扑向那条缝隙！同时，他仅剩的那只还能活动的手，闪电般从腰间摸出一枚乒乓球大小、布满锈迹的青铜铃铛——染坊窟独眼老头最后扔给他的“蛇骨链”上缺失的核心部件！
“走！”他低吼一声，狠狠将青铜铃铛砸向身后追兵可能出现的通道方向！
铛——！！！
一声古老、苍凉、带着强烈精神冲击的刺耳鸣响，如同丧钟，瞬间在狭窄的空间内炸开！无形的音波横扫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