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卷着沙砾,像无数细小的钻头,啃噬着沈砚宁的护目镜。她蹲在玉门油田的临时路基旁,指尖抠进混着原油的沙土,感受着西北大地的脉搏。远处的钻井架如同钢铁巨柱,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影子,顶端的火焰忽明忽暗,像一枚跳动的心脏,泵出这个国家最急需的血液。
玉门戈壁的地表之下,是厚达三十米的松散沙层,吞噬着所有重量。沈砚宁第一次用手摇钻插入沙土,钢制钻头旋转着钻进半尺,带出的沙粒混着细碎的石膏晶体,在阳光下泛着水银般的光泽。
周屹深蹲在试挖的基坑旁,指尖搓揉着沙粒:“含水率低于 3%,黏聚力几乎为零。”他掏出怀表,秒针在阳光下投下细影,“半小时内,基坑壁就会坍塌。”
工人们正尝试用黏土加固,却发现当地黄土含碱量过高,遇水即化。沈砚宁忽然想起地质课的笔记:“用胡杨木打桩,枕木浸原油防腐。”她捡起一片胡杨枯叶,叶脉呈网状,“就像毛细血管,分散压力。
“那就首段路基下埋三排浸油胡杨木桩,间距 0.8 米,呈梅花状分布。将戈壁滩的鹅卵石铺在枕木间,每颗石子都要棱角相对,形成自锁结构。”周屹深的皮靴碾碎一块石膏晶体,“这便是我们的混凝土了。”
老班长王师傅扛着胡杨木走来,原木还带着塔里木河的潮气。这些枕木是从 500 公里外的绿洲运来的,每根都经过三人小组半个月的晾晒、浸油。王师傅拍拍原木:“沈工放心,咱这木头结实!”
戈壁滩上的温差是另一个巨大的挑战。夏季白天,地表温度常常超过50摄氏度,冬季的夜晚温度骤降到零星20几摄氏度。工人们在酷寒下工作,有些甚至冻掉了手指脚趾。
为了保护工人们的健康,周屹深调整了工作时间,避免在严寒时段进行高强度作业。他下达了严格的命令:“晚间9点到上午9点,所有户外作业暂停,确保工人们的保温措施。”
沈砚宁则在施工现场设置了多个休息点,配备了遮挡寒风的临时工棚和热茶水。
中午温度最高时,沈砚宁趴在铁轨上,用千分尺测量轨缝变化,鼻尖几乎触到铁轨,“这里昼夜温差达 35℃,钢轨白天在烈日下膨胀,夜晚又急剧收缩,甚至接缝处都能听见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每公里轨缝预留18毫米,技术员发明了“晨铺轨、午调缝”的作业法:清晨气温最低时铺设钢轨,正午高温时用千斤顶调整轨缝。”周屹深递过棉帽,自己的手指早己冻僵,“比东北铁路多5毫米。”
沈砚宁设计了可调节的鱼尾板,用螺栓固定时预留0.5毫米活动量,“这样就像给铁轨穿了件宽松的外套。”
夜间的戈壁格外寂静,勘探队的油灯在帐篷里投下晃动的影子,沈砚宁裹着军用大衣盘腿坐在睡袋上,就着膝上的木板上演算轨道弯距,周屹深的腿忽然伸过来,蹭过她垂落的发丝。
“脚麻了。”他晃了晃搁在她膝头的腿,羊毛袜上沾着勘探时的沙土,“囡囡,替我揉揉。”
她放下钢笔和小木板,指尖按在他小腿肌肉上。西北的寒夜让他的皮肤带着冷硬的质感,却在她揉按时,渐渐变得温热。
“玉门支线勘探到地下暗河,”他忽然开口,“必须在暗河上方修建反滤涵洞,否则铁轨会像浮在水面的筷子。”
沈砚宁抬头,这个角度,能清楚看见他喉结滚动的弧度。“好,这样可以解决承压水层的渗漏与流沙管涌。”她轻声回答,指尖滑向他膝上的旧疤,周屹深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向自己大腿。
帐篷外传来勘探队员的鼾声,“囡囡,”他的声音混着油灯的噼啪声,“这里也是你的专属。”
沈砚宁的脸瞬间绯红,她想抽回手,却被周屹深紧紧握住。他的眼神深邃而炙热,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先生,别这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试图挣脱他的束缚。
周屹深忽然翻转手掌,将她的指尖按进肌理。沈砚宁的呼吸骤然一滞,她的指尖无意识着,感觉到他在掌下轻轻颤栗,像根通了电流的铁轨。
“囡囡,”他忽然抽回腿,却顺势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扯过睡袋裹住两人,“别总拒绝我。”
帐篷外忽然传来勘探队员的鼾声,惊飞了落在油灯上的沙蛾。沈砚宁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工装裤腰带己被解开一半,周屹深的手掌正覆在她腰肢上,隔着单薄的布料,能清楚感受到他掌心的老茧。
“快放开!”她低声惊呼,手忙脚乱地系腰带,却被他按住手腕。
“囡囡,你别动!勘探队就在隔壁帐篷。”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戈壁夜枭的呜咽,“在重庆时,在设计院旁的公寓,在铁道部的办公室,我多少次想,告诉你......”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告诉你我有多害怕失去你。”
沈砚宁系腰带的指尖停住,望着他眼底的血丝。“可我们的路……” 她的声音哽咽,“又能走多久?”
周屹深忽然笑了,笑声震得帐篷布轻颤:“与其看着你在陪都的流言里枯萎,把你嫁给别人,不如把你绑在身边,哪怕下一秒就死,也要死在同一条铁轨上。”
帐篷外的鼾声突然停了,远处传来野骆驼的低鸣。沈砚宁望着他鬓角的白霜,忽然发现,那些被她视为阻碍的、愧疚、战争,此刻都化作他眼中的光,比玉门的钻井火焰更炽热,更永恒。
“砚宁,”他的手掌覆住她攥紧的拳头,“有我护着你,这乱世里,能护你周全的,唯有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帐篷里的气氛变得格外沉重。沈砚宁的心中思绪万千,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此刻的她,只想留在周屹深的身边。
当周屹深的手指再次滑向她的腰际,她没有抗拒,只是将脸埋进他衬衫里,嗅着混着原油味的雪松香。
油灯的火焰渐渐低落,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帐篷上,远处油田的钻机轰鸣声达成诡异的共振。
穿越赤金峡时,周屹深站在悬崖边,风帽被狂风掀起,露出被晒成小麦色的面颊。下方的峡谷深达百米,红色砂岩层层叠叠,像大地的年轮。“这里垂首高差达120米,用传统展线方式将增加30%的线路长度。”
“我们用螺旋展线,”沈砚宁用红漆在岩壁画出“S”形曲线,“像盘山公路那样,每上升1米,延伸20米。”周屹深顺着她的笔触看去,“这看起来比滇越铁路的更险峻。”
没有凿岩机,工人们用钢钎和大锤在砂岩上开凿炮眼,每掘进1 米需要消耗50公斤炸药。年轻技工发明了“吊篮作业法”:用胡杨木制成吊篮,悬在崖壁上钻孔,腰间的麻绳系着红布条,在风中飘成一片火焰。
“注意岩层节理!”周屹深吊在吊篮里,指导工人调整炮眼角度,“顺着层理爆破,能减少60%的碎石量。”
返回玉门镇招待所的路上,沙尘暴突袭,黄色沙墙遮天蔽日。狂风过后,沈砚宁站在沙丘前,看着流沙顺着西北风侵入,掩埋半米高的路基,新铺设的铁路被黄沙吞没。
“先生,用芦苇方格固沙可好?每个方格1米见方,埋深30厘米。” 沈砚宁指着如金色海浪般的月牙形沙垄。
周屹深补充道:“再种上骆驼刺和红柳,它们的根须能抓住地下5米的沙土。”
“在铁路两侧,还需修建高2米的立式沙障,用胡杨木制成网格,间距50厘米。”沈砚宁在沙地上画出了“之”字形导沙槽,“将流沙引向铁路两侧的洼地,这样就像给铁轨戴上了防沙护目镜。”
周屹深望着她眼中的光,想起1930年那个在周家书房搞不懂物理公式的小女孩。此刻的她,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破洞,护目镜边缘积着沙垢,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耀眼。“就按你的方案,”他摘下手套,伸手替她拂去睫毛上的沙粒,“再大的风沙,也吹不垮中国人的铁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