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布被骤然揭开,阙代柔闭了闭眼睛,待到适应了光线之后,赫然发现面前的人竟是沈新知!
衡城新贵,广阳郡郡守,也是曾与她定下婚约的男子。
两人一个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一个是少时成名的青年才俊。本是衡城人人称赞,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如今再度相逢,却己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了。
“柔儿,真的是你?”沈新知满脸讶异,连忙给她松了绑。
阙代柔心里五味杂陈,先前打好的腹稿全都忘了个干净。她低着头,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沈新知揉了揉她被捆出淤痕的手腕,心疼道,“当初你突然失踪,我派了大批的人马到处去寻,都始终没有找到你的踪迹。这么长时间,你都去哪儿了?”
阙代柔抽出手腕,退了一步,黯然道:“说来话长。”
沈新知沉默片刻,又温声道:“无妨,人没事就好。”
阙代柔无暇叙旧,连忙问道:“相府可还安好?我兄长可在附近?”
“眼下战局混乱,朝中近况不明,”沈新知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有令兄亲自驻守衡城,以他的能耐,相府上下想必定会安然无恙的。”
听到“驻守衡城”几字,阙代柔眉心骤然一紧,“敌军己经攻至衡城了?”
沈新知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此番刚刚腾出手,重整了广阳的守备军,正要带军赶往衡城,前去支援。”
没想到形势竟如此严峻,敌军都己经压近天子脚下。也不知爹娘那边情况如何……
阙代柔脸色倏地煞白,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柔儿!”沈新知连忙扶住她,“哪里不舒服?”
“军医!快叫军医过来!”
阙代柔正想说没事,天旋地转中却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起,然后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不消片刻,军医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头中的眩晕感渐渐消散,阙代柔只当是连日操劳所致,也并未放在心上。
军医搭着她的手腕探了探,突然“啧”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沈新知。
沈新知眉梢微动,问道:“如何?阙姑娘身子可有大碍?”
“姑娘脉象虚浮,气血不足,还需多加休养,只是……”他顿了顿,似在思考如何开口。
“只是什么?”沈新知连忙追问。
军医起身拱手,低声道:“姑娘脉象滑利如珠,往来流利,乃是喜脉。”
“什么?!”沈新知面色骤变,大惊失色。
“依脉象上来看,己经一月有余了。”
阙代柔缓缓阖上双眼,浑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只余一片苍凉。
一个多月前……正是她假意哄着凌巍去打猎的那段日子。那时满心只想着要找个由头趁机脱身,却没想到又将自己置于了这般境地。
手掌抚上冰凉的小腹,凌巍那双灼人的眸子蓦地又浮现在眼前,带着那种熟悉的,令她心悸的偏执。
下人们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屋里唯剩沈新知沉默地站在窗前。
“柔儿,”他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回头看她,“若是你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我可以帮你。”
过了良久,阙代柔才撑起身子,开口道:“不必了,劳烦沈公子为我准备一碗落胎药就好。”
沈新知眉头紧皱,转身看着她,“你想好了?”
阙代柔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如今只想早日回到爹娘身边,至于旁的……我己无意追究了。”
“柔儿……”
沈新知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阙代柔迅速打断道:“沈公子,等我回去了,就会马上让我爹安排返还聘礼,解除我们的婚约。”
沈新知张了张嘴,叹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我的意思,”阙代柔缓缓起身,对他郑重行礼,“还望沈公子成全。”
沈新知垂着眼眸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上前轻轻将她扶起,“明日我再找个大夫好好给你看看,今且安心休息。”
.
阙代柔陷入熟悉的梦魇。
脚下依然是浓雾翻滚的万丈深渊,她赤着双足,行走在刀尖铺就的山路之上。
带血的足迹一路蜿蜒,阙代柔却没觉得痛。
“柔儿……柔儿……”
听不真切的呼唤断断续续萦绕在耳边。
阙代柔努力向前奔去,急切地喊着:“娘亲,是你吗?”
脚下的浓雾开始沸腾,无数腐烂的尸体在其中翻滚哀嚎。这尸山血海宛如人间炼狱,连天地为之震颤。
阙代柔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突然被什么擒住了脚腕,猛地跌倒在地。
她惊魂未定的回头看去。
只见凌巍浑身浴血地从悬崖下爬了出来,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唇一张一合,说的是:
“别,想,逃。”
阙代柔猛然睁开了眼,窗外跳动的火光把屋内映照得忽明忽暗。她死死按着狂跳不止的心口,额前碎发早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煞白的脸颊上。
待到呼吸稍缓,阙代柔看向窗外。
此刻己是深夜,营地里偶尔有巡逻的士兵穿行而过,气氛有些诡异的寂静。
阙代柔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广阳郡乃是宁国首屈一指的军事重地,驻军怎会稀落至此?连马厩里的战马嘶鸣都寥寥可数。
她满心疑惑地下了床,刚想开门却突然发现外面竟然上了锁。
沈新知为什么要锁着自己?
阙代柔瞬间方寸大乱,她紧紧捂着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在屋内还有一扇雕花木窗,虽然只能推开一掌宽的缝隙,但阙代柔仗着自己身躯瘦弱,仍是艰难地翻了出去。
肩骨擦过粗糙的木框,火辣辣地疼,她却死死咬住牙,一声不吭。
营地里布置了不少军帐,的确有大军驻扎过的痕迹。但此时却空落落的,除了远处辕门下两个打着哈欠的守卫,竟再不见半个人影。
阙代柔贴着帐篷的阴影缓步前行,三丈外那顶牛皮大帐透着昏黄的光,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格外扎眼。
“大人,您真的要带着那女人一同上路?”
里面有人压低声音说着什么。阙代柔屏住呼吸蹲在角落,耳尖努力贴向帐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