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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代柔陷在混沌之中，耳畔似有千钧雷霆轰鸣不绝。
每一寸骨骼都仿佛被碾碎重组，尖锐的痛楚如野火燎原，从西肢百骸首烧进肺腑。
她蜷缩成团，单薄的身躯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仿佛被抛入炼狱的纸偶，在烈焰中一寸寸蜷曲焦枯。
凌巍手掌贴着她的背，让她趴在自己肩头，好让她呼吸顺畅一些。
阙代柔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团烙铁，肌肤相贴之处渗出黏腻的汗水。
“咳咳……”她颤抖着闷咳几声，吼间很快涌上一股铁锈味儿。
“雀儿？”
凌巍托着她的头，扶她躺在自己臂弯里。
阙代柔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凌巍好多天没有剃面，青黑的胡茬爬满下颌，显得整个人颓废又憔悴。
见她醒来，凌巍忍不住大喜，“雀儿，你终于醒了。”
阙代柔闭了闭眼，艰难咽下喉中翻涌的腥甜。
“你感觉怎么样？还痛不痛？要不要喝水？”
“我……”
阙代柔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难辨。
“什么？”凌巍俯身贴近她嘴边。
“我……恨你。”
她浑身颤抖着，通红的眼睛像是要滴出血。
凌巍僵住，好半晌后才缓缓吐出口气，“那你就好好活下去，死人是没有爱恨的。”
屋内炉火哔剥，屋外朔风怒号。
阙代柔裹着厚厚的棉被，心底却比檐下坠着的冰凌还要冷。
那日醒来后，她对凌巍说完那句话，便再也没有开过口。
凌巍依然每天帮她擦洗换药，吃饭更衣。阙代柔形同槁木，任其摆布，不知是无力反抗，还是心己成灰。
她现在就像一个遍布裂痕的瓷器，凌巍不敢再碰，最后只能退至墙角，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干草堆上。
夜里熄了灯，他也不敢闭眼，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屋内另一个人身上，生怕那道轻浅的呼吸随时会断。
阙代柔看着自己伶仃的腕骨，忽然觉得自己正在这张破旧的床榻上缓慢腐烂，烂在这陈旧的小屋，烂在这永远也走不出的深山。
她还出得去吗？她还要出去吗？她要如何以这副残破的身子，去面对自己的爹娘和兄长，还有那个早己订了婚约的未婚夫？
她想不出来，也没有答案。
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反刍痛苦。
这日，雪终于停了，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凌巍家的院门被轻轻叩响。
是夏安来了。
她穿着鹿皮靴，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胆怯地仰头看着凌巍。
“我……我来找雀儿姐姐玩。”
凌巍想了想，侧身让她进来了。
夏安也是第一次踏进凌巍家的门，猎户长得凶神恶煞，经常被村里的大人们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
她缩着脖子走进屋里，生怕那人也跟进来。
好在凌巍只是上前帮她们关上门，贴心地把房间留给了二人。
夏安松了口气，转头打量屋内。
屋里虽小，但陈设却一应俱全，粗陶碗盏在矮柜上列成一排，连灶台边的柴垛都码得棱角分明。
炉子上煨着瓦罐，一股淡淡的药味儿弥漫在空气中。
夏安揉了揉冻红的鼻子，走向屋内唯一的那张床上。
“雀儿姐姐……”她踮起脚看着床上的人。
阙代柔眼帘半张，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整个人木讷呆滞，看起来毫无生气。
“姐姐，你生病了吗？”夏安低声问。
阙代柔眼皮颤了颤，还是没有回应。
夏安想了想，打开油纸包，掰下一粒糖块，塞到她口中，“这是我娘自己做的芝麻糖，可甜了。”
生病的人总要喝那些苦苦的药汁，吃点糖应该能让她开心一点。
芝麻糖的香味在唇齿间化开，阙代柔知道这是糖，但舌尖却尝不出一丝甜。
“姐姐，你怎么哭了？”夏安搁下油纸包，笨拙地用袖子帮她擦着眼泪。
“我想我娘……我想……回家……”
是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娘亲的怀抱才是她永远的归宿。
她要撑住，活下去！
她要回家！
一定要回去！
阙代柔死死咬住下唇，把血泪吞进肚子。
夏安看见她脖颈上的伤痕，小心翼翼地问：“雀儿姐姐，是不是凌哥哥欺负你了？”
在东凌村，男人们打媳妇并不罕见，夏安也曾见过自己娘亲身上带着这种伤。
他们喝点浊酒就会满身戾气，总是要在女人身上发泄点什么。
凌巍虽然不喝酒，但他长得那么高，那么壮，打人一定很疼。
夏安撩开阙代柔的袖子，发现她的手臂上果然也是伤痕累累。
她凑近了嘴，对着那伤处轻轻吹着气，“姐姐不哭，我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阙代柔终于偏过头，抬手轻轻抚了抚夏安的脸，“谢谢安安。”
夏安想着她刚刚说的话，忍不住问：“姐姐，你家在哪儿啊？”
“在……”阙代柔痛苦地闭上眼，颤声道，“群山之外，很远的地方。”
“在密梁县吗？”
阙代柔摇摇头，“是更远，更大的地方。”
夏安想象不出来，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听说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外面的密梁县。
货郎说县城里铺着青石板路，会有穿着锦袍的官老爷骑马而过，集市上熙熙攘攘，卖什么的都有，热闹极了。
夏安心生向往，也想出去看看，可娘亲每次只是敲着她的头，叫她不要胡思乱想。
她托着腮，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唉，其实我也想去外面看看。”
“雀儿姐姐，”她突然想到什么，兴奋地问道，“那你家也有会说话的鸟儿，和会在夜里发光的宝石吗？”
阙代柔点点头，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夏安眼睛亮亮的，还想再问，可看到床上的人好像很痛苦，于是十分懂事地闭上了嘴巴。
过了会儿，凌巍敲门进来，站在门口对夏安说：“你娘来接你。”
夏安拍了拍身上的糖渣，凑到阙代柔耳边悄声道：“姐姐，其实我还攒了一些山核桃，等你身体好了，我再拿来分给你吃。”
阙代柔倏地握住她的手，却又克制着放开。
“好。”她勉强提起唇角，点了点头。
夏安绕过凌巍，偷偷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