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高大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前蹲踞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沉默地宣示着主人的权势。楚明昭递上拜帖,门房是个眼高于顶的中年人,接过拜帖时,那双眼睛在她的素色衣裙和略显疲惫的面容上溜了一圈,嘴角便习惯性地向下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楚明昭?”门房慢悠悠地翻着帖子,拖长了调子,“没听说过。夫人今日不见外客,回吧。”说罢,就要将帖子递还。
楚明昭早有预料。她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褪色锦帕仔细包裹的物件,轻轻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古雅的“陈”字。这是当年她救下陈氏后,陈氏亲手塞给她的信物,言明若有难处,持此物上门。
“烦请将此物一并呈给夫人,”楚明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夫人一见,自会明白。”
门房的目光落在那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上,尤其是那个“陈”字,脸色瞬间变了变。他狐疑地再次打量了楚明昭一眼,这次认真了许多,接过玉佩时动作也恭敬了些:“你…你在此稍候。”说完,转身匆匆进了府门。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楚明昭而言却分外煎熬。她站在高大的门楼下,感受着那无形的权势威压,心中反复推演着即将开始的对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关乎成败。
很快,沉重的府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方才那门房再次出现,脸上堆满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楚小姐!快请进!夫人请您花厅相见!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千万莫怪!”他侧身让开,腰弯得很低。
楚明昭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抬步跨过了那道象征着天堑的门槛。
尚书府内庭院深深,雕梁画栋,回廊曲折。楚明昭目不斜视,跟着引路的丫鬟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雅致的花厅。厅内陈设奢华却不失雅致,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和名贵花草的芬芳。主位上,一位身着翡翠色云锦常服、头戴点翠凤钗的贵妇人端坐着,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探寻,正是尚书夫人陈氏。
“楚姑娘?”陈氏看到楚明昭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快步上前拉住楚明昭的手,上下打量着,“一个月不见,清减了许多!方才门房送来那玉佩,我还当是看错了!快坐下说话!”她的手温暖柔软,带着关切。
“见过夫人。”楚明昭屈膝行了一礼,任由陈氏拉着她在下首的锦凳上坐下。陈氏的亲热让她心中稍定,但丝毫不敢放松。
“不必多礼!”陈氏挥挥手,示意丫鬟上茶,“当日若非姑娘妙手回春,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交代了!一首想着寻个机会好好谢你,只是老爷公务繁忙,迁延至今。姑娘今日持玉佩前来,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但说无妨!只要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陈氏语气真诚,目光温和地看着楚明昭。
楚明昭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她端起丫鬟奉上的青瓷茶盏,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微凉的指尖,却没有喝。
“夫人言重了,”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沙哑和疲惫,“救命之恩不敢当,医者本分而己。今日冒昧打扰,实是…实是走投无路,厚颜来求夫人一个恩典。”
陈氏脸上的笑容敛了敛,神情变得郑重:“姑娘尽管说。可是家中…或是济世堂遇到了麻烦?是缺银钱,还是有人为难?”
楚明昭轻轻摇头,放下茶盏。她抬起头,首视着孙氏关切的眼睛,眼底深处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并非明昭自身。是明昭家乡,青州府清河村,遭了大难。”
她开始讲述。从刘茂才勾结奸商赵德贵,私挪官粮、以次充好,到清河村被强行预征、非法加征,村民被逼得卖儿卖女、流离失所,再到衙役凶残打断里正陈有福的腿、毁坏数十亩青苗断绝村民生路…她的声音起初平静,渐渐染上难以抑制的悲愤,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泪。她没有提及自己如何孤身入县衙、当堂指证扳倒刘茂才的惊险,只将重点放在清河村百姓的惨状和那背后深不可测的黑手。
“……如今,那县丞刘茂才虽己下狱,但真正的罪魁祸首,那指使他如此敲骨吸髓、视人命如草芥之人,依旧稳坐州府,甚至…深宫!”楚明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恨意,随即又强行压下去,化作沉重的叹息,“清河村秧苗尽毁,米缸见底,一百多口人嗷嗷待哺,眼看就要活活饿死!朝廷的赈济遥遥无期,地方官吏层层盘剥,纵有善心粮商,也惧于那幕后黑手的威势,不敢放粮…”
花厅里一片寂静。陈氏脸上的温和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凝重。她久居深宅,虽知地方吏治或有败坏,却从未听过如此触目惊心、惨绝人寰之事。尤其是听到深宫二字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竟有…此事?”陈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刘茂才,如此无法无天?背后…竟还牵扯到宫里?”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带着深深的忌惮。
“千真万确!”楚明昭斩钉截铁,“刘茂才临刑前曾攀咬州府孙通判,被县令强行打断。而那孙通判,夫人想必有所耳闻,他的妹妹,正是宫中新近得宠的苏婉仪,苏贵人!”她终于点出了那个萦绕在心头、带着血腥味的名字,同时紧紧盯着陈氏的反应。
果然,苏婉仪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陈氏脸上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眼神中瞬间充满了惊惧和忌惮。苏婉仪!那个出身不高却手段狠辣、心机深沉,短短时间便在圣上面前得宠,风头正劲的美人!其兄孙通判在地方上也是出了名的跋扈贪婪!若此事真牵扯到苏婉仪…陈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上来。
“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陈氏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带着严厉的警告,“宫闱之事,岂可妄议!苏贵人…那是圣上心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