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帐幔低垂,遮住了床榻上那个苍白虚弱的身影。楚兰亭躺在锦被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额发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小产不久本就亏损的身体,被那剂猛药一冲,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幼苗,几乎彻底垮塌。剧烈的腹痛和身下涌出的温热让她恐惧到了极点,以为自己这次真的逃不过了。
太医们忙碌了大半日,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才勉强将血止住。此刻,她虽然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但身体里那种被掏空的虚弱感,和一阵阵冰冷的后怕,让她止不住地颤抖。贴身宫女晓羽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帕子擦拭着她冰凉的手。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体面、面容严肃的老嬷嬷走了进来,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徐嬷嬷。她走到床前,看了看楚兰亭惨淡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随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刻板。
“楚贵人醒了就好。”徐嬷嬷的声音不高不低,“皇后娘娘闻讯,甚是挂念。特命老奴前来探望,也问问贵人,那补药……究竟是何情形?”她目光锐利,扫过楚兰亭苍白的脸,“贵人可还记得,那药是何时服用?服用后有何感觉?药渣可还在?”
楚兰亭虚弱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痛,声音细若蚊呐:“药是母亲托人送进来的,说是济世堂上好的补药,强身丸,还有老山参…”她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按着方子,用了两日,昨日午后就肚子疼得厉害像有刀在绞,然后,就……”她说不下去了,眼中涌上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身体又微微发起抖来。
晓羽连忙接口,声音带着哭腔:“嬷嬷明鉴!药渣……药渣奴婢都收着呢!就在小厨房里,一点没敢动!娘娘就是用了那补药才出的事!那药劲儿大得吓人!娘娘喝下去没多久,脸色就一阵红一阵白,首冒冷汗……”
徐嬷嬷点了点头,面色更沉:“药渣务必看管好,自有太医院的人来查验。”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楚兰亭脸上,带着审视,“你母亲柳夫人,可曾说过这药的来历?除了补药,可还送过别的东西?”这话问得极为首接,隐隐指向柳氏可能夹带了别的不妥之物。
楚兰亭的心猛地一缩!别的东西?母亲难道……她脑子里一瞬间明白,是不是母亲听到了关于是苏婉仪陷害的,然后……一股寒意瞬间袭来。楚兰亭猛地打了个寒噤。母亲送药害人,结果却先害了自己……这是何等讽刺!何等愚蠢!可她能说什么?说母亲想害苏婉仪为了自己报仇,结果阴差阳错害了自己?那楚家就真的完了!
巨大的委屈、怨愤、恐惧和后怕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楚兰亭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她闭上眼睛,两行冰冷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浸入鬓角。她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破碎而绝望:“没有,只有补药,母亲她也是一片慈心,想救我,她不知道,我的身子虚成了这样,受不住。” 她将所有的怨毒和不甘,都死死地压在了这看似为母亲开脱、实则充满无尽悲凉的话语之下。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此刻的屈辱和沉默。她己经不是当初的楚兰亭,进宫以来她学会了很多,为楚家着想,心计、忍辱等。
楚府正院,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柳氏幽幽转醒,躺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只有一片死灰。她给女儿的“救命药”,成了催命的符咒!这个认知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李嬷嬷跪在脚榻边,低声啜泣着,断断续续地禀报着宫里刚传来的消息。
“娘娘命是保住了,可太医说,元气大伤,本就根基不稳,这次更是雪上加霜。日后…日后怕是子嗣艰难了。”李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子嗣艰难!
柳氏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身下的锦被。完了,兰亭的后半生彻底毁了!被她这个愚蠢的母亲亲手……毁了!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山雨欲来的狂暴气息。楚德松沉着脸,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押着一个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中年男人——正是负责买药的孙大!
“砰!”楚德松一脚踹开挡路的圆凳,巨大的声响吓得李嬷嬷尖叫一声,伏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
“说!”楚德松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孙大惨白的脸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那包补药,到底怎么回事?济世堂的方子?谁开的?药呢?药渣呢?”
孙大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小的冤枉啊!那药确实是济世堂最好的补药!方子是夫人给的!夫人说,说娘娘气血亏虚,要大补,人参、阿胶、强身丸都是按夫人吩咐买的!小的就是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药…药渣宫里肯定有。老爷明鉴!老爷明鉴啊!”他涕泪横流,把责任一股脑推给了柳氏。
楚德松猛地转头,那噬人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榻上面无人色的柳氏,带着雷霆万钧的暴怒和一种彻底的失望:“柳氏!你好!你很好!为了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算计进去了?拿兰亭的身子当赌注?你给她开方子,你懂什么岐黄之术?谁给你的胆子!”
“我没有!我没有算计兰亭!”柳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榻上挣扎起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崩溃的哭腔和一种被冤枉的疯狂,“老爷!那是我的亲骨肉啊!我怎么会害她!那方子…那方子是我重金求来的!我只是想救她!想让她快点好起来!我怎么会知道,那药会……”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委屈和绝望让她浑身发抖,指着孙大嘶喊,“是他!一定是他办事不力!买了次药!或者……或者是济世堂!是他们,对,肯定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