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药园的竹篱笆上己凝满露珠。
阿黎赤足踩过的泥土,腰间银月冠挂坠随步伐轻晃,在晨雾中划出细碎的蓝芒。她指尖拂过蛊树新抽的嫩枝,叶片上蜷缩的蓝翼凤蝶便纷纷振翅,磷粉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星雨。
"阿姐!"
竹棚下传来清朗的喊声。阿泽正踮脚摘取最高处的晨露,龙蛊淬炼过的身形比寨里少年都高挑,偏生动作灵巧如猫。他捧着的陶罐里己盛了七分满,每滴露水都映着霞光,分明是专门收集的"七星茶"原料。
阿黎接过陶罐,指尖在罐沿一抹,三只沉睡的安神蛊便落入水中。露水顿时泛起金纹,蒸腾出带着药香的雾气——这是专给寨老调制的养心茶。
"岩坎阿爷说今天要带外寨人来求医。"阿泽突然凑近,从她发间拈下一片蝶翅,"你系银月冠的时候歪了。"
少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阿黎下意识要躲,却见他己利落地替她正了正银饰。晨光穿过他新剪的短发,在鼻梁上投下细小的光斑,哪还有半分当年枯井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日头刚过竹梢,药园外便排起长队。
来求医的多是周边村寨的妇孺,有被毒蛇咬伤的小童,也有产后虚弱的妇人。阿黎端坐在百年蛊树下的青石案前,银月冠在额前垂落流苏,衬得眉眼如刀。
"伸手。"
她指尖搭在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女腕上,银月冠挂坠突然泛起红光。少女腕间顿时浮现蛛网般的黑线——是罕见的"丝虫蛊"。
"去阿泽那儿取药。"阿黎朝竹棚方向抬了抬下巴,"连服七日,蛊虫自化。"
竹棚下,阿泽正教几个寨民分拣药草。他面前摆着七只陶瓮,分别用朱砂写着"风、火、水、土、雷、月、星",对应不同属性的蛊药。最妙的是他演示时的模样:掌心托着一团蓝莹莹的蛊火,将晒干的断肠草煅成粉末,惹得孩童们惊呼连连。
"阿泽阿哥比戏班子还厉害!"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刚说完,就被自家阿娘敲了脑袋。
"没规矩!要叫龙药师。"
阿泽耳尖泛红,偷眼去瞧阿黎。却见大蛊女嘴角微翘,正用银针给个老婆婆挑手心水泡,针尖挑破皮肤的瞬间,有金粉般的蛊虫渗入伤口——是能延缓骨痛的"忘忧蛊"。
火塘节后的第三个满月,岩坎寨老带着酒坛敲开了药园竹门。
"龙婆忌日。"老人将酒埋在蛊树下,"该教阿泽《万蛊谱》了。"
阿黎沉默地取出只青铜匣子。开匣时,里头沉睡的蛊虫纷纷苏醒,竟组成幅流动的星图。这是历代大蛊女传承的"活体蛊经",每只蛊虫都记载着一种秘术。
阿泽盘坐在树根上,看阿黎指尖引着蛊虫在空中排布。当七只蓝翼凤蝶停在他眉心时,突然有陌生画面涌入脑海——
龙婆年轻时在暴雨中舞鞭,银月冠挂坠引下天雷,将作恶的外寨蛊师劈成焦炭;阿黎初承大蛊女之位时,单枪匹马平了十八寨的蛊乱...
"蛊女之力,在于守护。"阿黎的声音混在记忆里,"今夜教你第一课——'悯生蛊'。"
她突然划破手腕,将血滴在阿泽掌心。血珠滚动间化作只半透明的蝴蝶,翅膀上天然生着苗文"生"字。
"遇到将死之人,便放它入心口。"阿黎合拢他手指,"能续命三日,够交代后事。"
阿泽凝视掌心血蝶,突然想起枯井里阿姐滴在自己唇上的那滴血。他收拢手指,蝴蝶化作暖流渗入经脉,仿佛某种无声的誓言。
深秋的夜露打湿了晾晒的虫草,阿泽坐在竹棚顶上修补捕蛊网。远处传来芦笙声,是寨里年轻人在月下对歌。
"想去就去。"阿黎不知何时倚在梯子旁,手里抛着个酒葫芦。
阿泽摇头,继续缠手中的金蚕丝:"晒药时辰不能误。"
竹梯吱呀作响,阿黎竟拎着酒坐到他身旁。夜风拂过她腰间银鞭化成的刺青,那些鳞甲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给。"她递过酒葫芦,"尝尝龙婆酿的百蛊酒。"
酒液入喉,先是花香,继而变成草木清气,最后竟泛起血般的铁锈味。阿泽呛得咳嗽,却见阿黎望着远山轻笑:"当年我偷喝这酒,被龙婆罚喂了一月食腐蛊。"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往事。
阿泽忽然指向药园东南角:"等开春在那里搭个新竹棚,专门培育药蛊。"他眼睛亮得惊人,"可以教寨里孩子认草药,就像..."
"就像龙婆教我那样。"阿黎接完下半句,仰头饮尽残酒。
星河倒映在二人之间的酒液里,恍惚间仿佛回到童年。只是当年躲在龙婆药园里偷懒的小女孩,如今己成了人人敬畏的大蛊女;而那个枯井里奄奄一息的少年,此刻正用苗语轻声哼着歌谣,指尖金蚕丝在月光下如银河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