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疗没完没了。
双江被那几袋子颜色鲜艳的药水反复折腾,吐得昏天黑地,
好不容易缓过一点劲儿,下一轮又来了。
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枕头上、毛巾上,
“省事了,不用剪。”
双江时不时打趣道。
“指标…暂时还算稳定。回家养养吧,恢复点体力。记住,21天后必须准时回来,做检查,开始下一周期化疗。一天都不能拖。”
医生嘱咐着,
回家。这个词,此刻听在绾恩耳朵里,没有半分轻松,
双江虚弱得连坐首都困难,大部分时间都靠在绾恩瘦削的肩膀上昏睡。
回到那个依山而建的小村落,双江爷爷看着孙子瘦骨嶙峋,浑浊的老眼里一片死寂,
双江妈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她没在儿子面前哭,只是沉默地忙前忙后,把家里那张最厚实的褥子铺在炕头,又去邻居家讨了点新摘的嫩菜心,想给儿子熬口清汤。
“药来了!”
双江妈的声音有点发颤,
“村东头李婆子给介绍的!她娘家侄子,在省城大药房当伙计!人家说了,这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专治…专治胃里头不好的大症候!好几百年了!多少人吃了都好了!”
她急切地看向炕上昏昏沉沉的儿子,
“人家说了,按时按顿喝,保管能顶事!比医院里那些个贵还折腾人的药水强!”
“多少钱呀!”
双江妈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
“一万。”
“多少?!”
“一万?!”
“命重要还是钱重要?!这…这是祖传的秘方!李婆子拍着胸脯保证的!她家外甥的连襟,喝了半年,现在都能下地干活了!人家亲眼看见的!”
药是在院子里的小泥炉上熬的。深褐色的药汁翻滚着,
药熬好了,黑乎乎、粘稠稠的一碗,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味道。
双江妈小心翼翼地捧着,端到双江炕前,
“儿啊,快,趁热喝了!喝了就好了!”
双江看着那碗黑水,胃里本能地一阵翻搅。他抗拒地皱紧眉头,别开脸。
“听话!喝了就好了!”
绾恩站在一旁,心如刀绞。
“万一…万一呢?万一真的有效果呢”
母亲殷切目光下,双江闭着眼,屏住呼吸,把那碗又苦又涩的药硬生生灌了下去。
药一下肚,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捂着胃部,强忍着才没当场吐出来。
一天,两天,三天…
双江妈眼里的光,一天比一天黯淡。
她不再像开始那样激动地念叨喝了就好了,只是沉默地熬药,端药,看着儿子痛苦地喝下去。
偶尔,她会盯着那几个空了的粗糙药罐发呆,眼神空洞。
二十一天,像弹指一挥间,回省城医院复查的日子到了。
双江的头发早己掉光,头皮在晨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他依旧虚弱,需要绾恩和佝偻着背的父亲,一边一个,几乎架着才能走出家门。
绾恩最怕的,就是医生看着那些新拍的片子、新抽的血,眉头越皱越紧,然后说出那句:“进展了”、“转移了”、“情况不太好”。
绾恩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她不敢看医生手里翻动的那些纸,
医生推了推眼镜,又拿起一张片子对着光看,眉头习惯性地皱着。
医生放下片子,目光从镜片上方投过来,
“嗯…”
他清了清嗓子,
“这次的片子,还有血项指标…比上次看...”
绾恩脑子里“嗡”地一声,
“医生…您是说…?”
绾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意思是,目前看来,没有继续恶化,也没有发现新的转移灶。”
医生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化疗方案,暂时是有效的。控制住了。”
控制住了!
这三个字,狠狠砸进绾恩的心底。
一首死死攥着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没恶化!没恶化!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煎熬,
值了!都值了!
“谢谢!谢谢医生!”
绾恩猛地站起来,几乎是语无伦次,对着医生连连鞠躬。
医生大概见惯了病人的悲喜,只是微微颔首,
“别高兴得太早。稳定是好事,但还是要按时回来继续做下一期化疗,巩固效果。药不能停,该做的检查一样不能少。回家好好休养,补充营养,把身体底子打好,才能扛得住后面的治疗。”
“知道!知道!一定!一定按时回来!”
绾恩用力点头,
“咱们这些天的罪没白受!药水没白灌!你看!你看!有效果了!”
双江被她抓着手,看着她脸上那久违的、几乎称得上飞扬的神采,有些愣神。
他下意识地反手握紧了绾恩的手,
三天的治疗很快结束,
回病房收拾东西的路上,绾恩的脚步都带着轻快的弹性,几乎是一蹦一跳的。
“你瞅瞅你这脑袋,”
“凉飕飕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没事!等好了,头发蹭蹭就长出来了,比原来还黑还密!”
“嗯…回家。想吃…你熬的小米粥。”
“熬!管够!”
绾恩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包,拉上拉链,
“不光小米粥,等你好利索了,咱去城里下馆子!就上次路过那家,闻着可香了!点个红烧肉!点条鱼!”
她畅想着,
“好。”
双江应着,目光追随着她。
回家的长途车上,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虽然双江依旧虚弱,需要靠着绾恩的肩膀,但那种沉沉的死寂感消散了。
绾恩小声地跟他规划着回家后的事。
“等回去了...”
绾恩的声音带着向往。
“嗯,行。都行,我们一起弄...”
双江闭着眼,声音低低的,却很认真。
“得了吧你!”
绾恩轻轻拍了他胳膊一下,
“你给我好好躺着!看着就行!力气活有我呢!”
“你回去那些零食也别吃了,吃多了咳嗽,也对身体不好。”
双江每次化疗结束后的几天是平稳期,嘴里没味喜欢吃一些小零食,
每次绾恩都说让他少吃一些。
“嗯。听你的吧。”
他应道,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一个暂时的平静轨道。
化疗的余威还在,
但绾恩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她每天变着花样弄吃的,白米粥熬得稠稠的,米油都熬出来;蒸个蛋羹,滴上两滴香油;去邻居家换点新鲜的青菜,去村口小卖部买了半斤肉,细细剁了,炖得烂烂的,逼着双江多少吃几口。
双江很配合。
如果能一首这样,也算是个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