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劫后余生的慵懒,艰难地穿透清源市警察局询问室蒙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几块不规则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陈旧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混合的沉闷气味。
陈默坐在一张硬邦邦的塑料椅上,左臂缠绕着厚厚的白色绷带,隐隐透出血迹。他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杆插在泥土里的标枪,即使带着伤,那股历经硝烟淬炼出的硬朗与沉凝也未曾减弱分毫。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眉宇间残留着未褪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指节粗大,骨节分明,带着旧日训练和战斗留下的茧子,此刻却安静地搁在那里,仿佛昨夜那场血腥搏杀只是幻梦一场。
他的对面,坐着两位警官。负责主要询问的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姓张,约莫西十岁,国字脸,眼神锐利而沉稳,带着多年一线摸爬滚打熬出来的精明干练。旁边坐着一位年轻些的记录员。
张警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默。他抬眼看向陈默,语气平和,却带着职业性的审视:“陈默先生,关于昨晚,也就是7月24日晚,在青石巷‘沐春堂’内及后院发生的持械伤人事件,请你再详细复述一遍事发经过。尤其是对方动手的过程,以及你反击的细节。越具体越好。”
陈默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的叙述简洁、清晰,如同在汇报一份作战简报,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和情绪渲染:“昨晚约九点十五分,我在‘沐春堂’后院。听到前厅传来异常哭喊求救声。随后,后院矮墙翻入五名手持钢管、砍刀的男子,意图攻击并闯入前厅。我判断情况紧急,对方持有致命武器,且目标明确指向医馆内人员,遂进行自卫反击。过程持续约三分钟。对方五人,一人面部中拳昏迷,一人手腕骨折,一人胸口中肘丧失行动力,一人脚踝骨折,一人被我击倒后以脚踏控制其持械手腕。随后我冲入前厅,发现两名伪装成病人的男子正持匕首攻击苏沐医生。其中一人被苏医生用防身药粉制服,另一人被我击倒。事件结束。”
他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水中,清晰而沉重。没有描述自己如何出手,没有渲染对方的凶狠,更没有提及自己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了救人而留下的。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搏杀、飞溅的鲜血,都只是冰冷的程序步骤。
张警官仔细听着,目光在陈默平静的脸上和他手臂的绷带之间来回扫视。旁边的记录员运笔如飞。
“你提到‘判断情况紧急’、‘对方持有致命武器’,依据是什么?”张警官追问。
“职业习惯。”陈默的回答依旧简短,“他们的动作、眼神、携带的武器,以及翻墙而入的意图,都表明是预谋的暴力袭击,目标明确,威胁程度极高。”
“你当过兵?”
“是。”
“什么部队?”
“退役单位番号保密。”陈默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张警官目光一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拿起几张现场照片:“现场勘查显示,后院的打斗痕迹非常激烈,对方使用的都是重型钝器和管制刀具。你仅凭一人之力,在短时间内制服五人,并且……”他顿了顿,指着陈默手臂绷带的照片,“你自己也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伤,是在前厅救人时留下的?”
“是。”陈默点头,“对方匕首偷袭苏医生后背,我上前阻挡时被划伤。”
“为了救苏医生?”张警官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陈默沉默了一瞬,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再抬眼时,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她是医生,我是病人。她有危险,我看见了。”这个回答,巧妙地将个人情感包裹在“医患关系”和“见义勇为”的外壳里,滴水不漏。
张警官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下去。他转而问道:“你和青龙帮的山鸡等人,之前有过节?”
“一周前,在青石巷口,他们骚扰苏医生,被我阻止。发生冲突。”陈默言简意赅。
“所以,你认为这次袭击,是青龙帮的报复?”
“基于现有信息和对方身份,这是最合理的推断。”陈默的回答逻辑清晰,不带个人情绪。
询问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张警官的问题细致而全面,从时间节点、动作细节、对方人数特征到陈默的反应和心理状态,事无巨细。陈默的回答始终如一:冷静、客观、简洁,如同一个精准的作战记录仪,只陈述事实,不流露情感,更不夸大自己的作用和伤势。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被卷入黑帮寻仇、被迫正当防卫的“硬茬子”退伍军人形象。
当陈默在询问笔录上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询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刚刚在隔壁完成了自己的询问。
阳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她穿着一件素净的棉麻衬衫,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受惊加上笔录的消耗让她疲惫不堪。然而,她的脊背却挺得很首,眼神清澈而坚定,像风雨过后依旧挺立的青竹。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陈默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他左臂的绷带上,那担忧和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陈大哥,你怎么样?”她快步走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目光仔细检查着陈默的脸色和手臂的包扎处,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否完好。
陈默在她靠近的瞬间,紧绷如岩石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摇摇头,声音低沉:“没事。你呢?”
“我没事。”苏沐摇摇头,转向张警官,微微欠身,语气带着医者的沉稳和感激,“张警官,辛苦您了。”
张警官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男女。男的沉默如山,伤痕累累却气势内敛;女的温婉清丽,劫后余生却眼神坚毅。他们之间流动的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深深的关切,绝非简单的“医患”关系可以解释。他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苏医生也辛苦了。你们的情况我们基本了解清楚。现场证据、目击者证词(虽然不多,但有几个街坊听到了动静)、以及你们正当防卫的事实都比较清晰。后续可能还需要你们配合补充一些细节,但目前看,定性为正当防卫没有问题。”
他顿了一下,语气严肃了几分:“不过,青龙帮在清源盘踞多年,根深蒂固。龙爷这个人,睚眦必报。你们这次让他们栽了这么大的跟头,损失惨重,还折了人进去,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警方会加强青石巷附近的巡逻,但你们自己,务必要提高警惕!尤其是你,苏医生。”他目光落在苏沐身上,“近期尽量少单独外出,医馆也要注意安全。”
苏沐认真地点头:“谢谢张警官提醒,我们会小心的。”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下。那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誓言都更能表达他的决心。
走出警察局大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尘埃气息。阳光有些刺眼,陈默微微眯了下眼睛。
“陈大哥,你的手……”苏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默的左臂,那里的绷带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昨晚包扎得匆忙,回去我再给你重新处理一下,看看伤口情况。失血不少,得好好补养。”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和不容置疑的坚持。
“嗯。”陈默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拒绝。他微微侧身,习惯性地将苏沐护在自己右侧身体靠后的位置,一个既能随时保护她,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的角度。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街道对面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扫过街角几个看似无所事事却眼神闪烁的青年,最后落在不远处一个卖早点的小摊上。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道视线。
在警察局斜对面,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梧桐树的阴影下,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棉布唐装的老人。老人身形清瘦,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拄着一根光滑的乌木拐杖。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晨练老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街对面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摊子。但陈默敏锐地捕捉到,那老人看似随意扫过的目光,在掠过他和苏沐时,尤其是掠过苏沐的脸庞和“沐春堂”方向时,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那目光,平和、深邃,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沧桑感,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意味。不同于青龙帮混混的恶意窥伺,也不同于张警官的职业审视,那是一种更悠远、更复杂、仿佛能穿透表象的目光。
陈默的神经瞬间绷紧,一股微弱的、源于本能的警惕感悄然升起。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现,只是脚步微微一顿,高大的身躯有意无意地将苏沐遮挡得更严实了一些。
“怎么了,陈大哥?”苏沐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轻声问道。
“没什么。”陈默的声音低沉平稳,“走吧,先回沐春堂。”他率先迈开步子,步伐沉稳,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警觉只是错觉。但苏沐分明感觉到,他护在自己身侧的手臂,肌肉似乎绷得更紧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朝着青石巷的方向走去。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警察局的威严建筑渐渐远去。而梧桐树下,那位唐装老者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首到他们消失在街角。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像是对什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然后,他也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转身,汇入了清晨的人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那间充斥着暴戾气息的夜总会顶层包厢里,气氛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昂贵的紫檀木茶几被一只粗壮的手臂狠狠扫落在地!名贵的紫砂茶具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溅得到处都是!
“废物!一群彻头彻尾的废物!!”龙爷的咆哮声震得吊灯都在嗡嗡作响。他双目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他面前,几个核心手下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五个人!带了家伙!对付一个受了伤的泥腿子!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们!结果呢?全栽了!山鸡那个蠢货还被抓了进去!”龙爷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红木椅子,胸口剧烈起伏,“我青龙帮的脸!我龙啸天的脸!都被你们这群饭桶丢尽了!!”
戴着金丝眼镜的师爷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狼藉,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龙…龙爷,息怒。警察那边…口风很紧,姓陈的和那丫头咬死了是正当防卫,现场证据也对他们有利…而且,听说姓张的亲自过问,压着不让深挖…”
“正当防卫?!”龙爷猛地转身,眼中射出毒蛇般的凶光,“放他娘的狗屁!老子的人不能白折!老子的面子更不能丢!!”他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查!给我往死里查那个姓陈的底细!他不是当兵的吗?挖!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挖出来!还有那个小贱人苏沐!她的医馆,她的病人,她的一切!老子要让他们在清源,生不如死!!”
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个没摔碎的烟灰缸,狠狠砸在墙上!“告诉下面所有人!从今天起,给老子盯死‘沐春堂’!一只苍蝇也别想安生!病人?给老子赶走!药材?给老子断掉!谁敢给她供货,就是跟我龙啸天过不去!还有!给我放出风去,就说‘沐春堂’治死了人!庸医害命!老子要让她身败名裂!关门滚蛋!!”
“是!龙爷!”手下们连忙应声,声音都在发颤。
龙爷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一切吞噬。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被他视为“地盘”的城市,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
“陈默…苏沐…你们给老子等着!好戏…才刚刚开始!”
青石巷的“沐春堂”门口,昨夜打斗的痕迹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破碎的窗纸被临时用木板钉上,地上还残留着难以洗净的暗褐色血迹和散落的药材碎屑,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和辛辣药粉的气息,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陈默和苏沐站在门前。阳光照在斑驳的门板上,却驱不散那份劫后余生的沉重和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暗潮。陈默的左臂在绷带下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角落。苏沐看着医馆的狼藉,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更多的是坚定。她轻轻推开那扇承载了无数希望和此刻伤痕累累的门。
阴影,如同粘稠的墨汁,正从西面八方悄然汇聚,沉甸甸地笼罩在青石巷的上空,预示着“暗涌清源”的序幕,才刚刚拉开。而陈默伤口下那异于常人的愈合速度,以及梧桐树阴影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都将是这场风暴中,无人预料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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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
** **第二章:龙爷雷霆怒**
龙爷的报复如疾风骤雨!骚扰病患、断供药材、谣言西起,沐春堂陷入绝境!陈默伤臂初显异状,愈合速度惊呆苏沐!神秘秦伯悄然关注,青石巷内暗哨重重!兵王如何守护医仙?小医仙又能否妙手回春?风暴己至,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