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市的清晨,带着一股湿漉漉的青石板味儿和巷口早点摊飘来的油香。陈默却像被无形的重物压着,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昨夜那场光怪陆离的梦——冰冷的金属墙壁、令人窒息的灰色死海、还有那遥不可及却让他莫名心安的银色微光——如同跗骨之蛆,残留的疲惫感深入骨髓。比在边境雨林里潜伏三天三夜还累。
他习惯性地摸向肋下,那里旧伤的位置隐隐作痛,还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细微的灼热感。更让他烦躁的是,周遭的一切声音似乎都被放大了。巷子深处老张家那台破冰箱启动时的嗡鸣,隔壁王婶训斥孙子的尖锐嗓音,甚至远处马路上公交车刹车片的摩擦声……这些平日里被自动过滤掉的噪音,此刻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妈的,真是撞邪了。”陈默低声咒骂一句,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重感。他想起昨夜窗外划过的那道诡异的、拖着灰紫色尾巴的“流星”,心头那股莫名的心悸感似乎又回来了。
“沐春堂”里弥漫着熟悉的药草香,檀香混合着艾草,本应是安神的。苏沐正低头整理着药柜里的瓶瓶罐罐,晨曦透过雕花木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落在陈默脸上时,微微一顿。
“陈大哥?”苏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你……脸色不太好。”她放下手中的药匣,示意陈默坐下,自然地搭上了他的手腕。
指尖微凉,带着医者特有的沉静。陈默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那抹清凉定住了。苏沐的眉头渐渐蹙起:“脉象浮乱,弦细带数,心火亢盛,肝气郁结……陈大哥,你昨晚没睡好?还是最近有什么心事?这比上次严重多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陈默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烦躁,以及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陈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老毛病,噩梦而己。”他不想提那些荒诞离奇的宇宙碎片,那听起来像个疯子。
苏沐没追问,只是清澈的目光里写满了不赞同。“噩梦也是心神不宁的表现。”她收回手,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药方笺上流畅地书写起来,一边写一边轻声解释,“我调整一下方子,加些酸枣仁、柏子仁安神定志,合欢花、郁金疏肝解郁。另外……”她顿了顿,看向陈默肋下的位置,“旧伤处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感觉比平时更明显?”
陈默微怔,没想到她连这都察觉到了。“嗯,有点酸胀发热。”
“气血瘀滞加上心绪不宁,更容易牵动旧患。”苏沐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躺下吧,今天针灸重点放在安神和疏肝上,再帮你通通胁肋的经络。”
银针细如毫芒,在苏沐纤巧的手指间捻转,精准地刺入穴位。随着银针的深入,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在陈默体内蔓延开。那无处不在的嘈杂噪音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世界瞬间安静了不少。梦魇残留的沉重感,像是被投入沸水中的冰块,在银针引导的温润气流和满室药香的包裹下,缓缓消融、退散。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宁静感,从针尖触及的穴位扩散开来,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他几乎是贪婪地感受着这份由苏沐指尖传递来的清凉与安宁,仿佛在荒漠中跋涉己久的旅人终于寻到了一片绿洲。这份依赖感,在疲惫和混乱的衬托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深刻。
与此同时,在清源市另一端的某个装修浮夸的夜总会顶层包厢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废物!一群废物!”一个留着板寸、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瓷片西溅。他就是青龙帮的现任帮主,道上人称“龙爷”。他面前,手臂还打着石膏的山鸡,正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一个外来的泥腿子,就把你吓成这样?还让人把‘场子’给砸了!我青龙帮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龙爷的声音不高,却透着刺骨的寒意。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眼神阴晴不定。“查清楚没有?什么来路?”
旁边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师爷的瘦高个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龙爷,查过了。叫陈默,大概一个月前到的清源,无亲无故,身份信息很模糊,像是刻意清理过。当过兵是肯定的,身手极硬,但具体哪支部队……查不到。他好像……很在意青石巷那家‘沐春堂’里的女医生,叫苏沐的。”
“苏沐?”龙爷眯起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玻璃窗,“一个开小诊所的丫头片子?”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硬骨头?哼,再硬的骨头也有软肋。既然他那么在乎那个小医生……”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那就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痛!”
“山鸡,”龙爷的声音冷得像冰,“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点子硬,就别硬碰硬。动动脑子,从他‘在乎’的人下手。那‘沐春堂’,看着就碍眼。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要干净,更要让他痛不欲生!”他顿了顿,补充道,“听说城郊掉了个什么石头?哼,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屁大点事也当新闻。别管那些没用的,办好正事!”
山鸡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和兴奋,连忙躬身:“是!龙爷!您放心,这次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青石巷依旧人来人往,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陈默走出“沐春堂”,肋下的灼热感减轻了不少,精神也奇异地松弛了许多,苏沐指尖带来的那份清凉安宁感似乎还在持续作用。然而,多年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首觉,却像一根无形的弦,在他踏出巷口时骤然绷紧。
他敏锐地捕捉到几道视线。不是街坊邻居那种带着好奇或善意的打量,而是像阴暗角落里毒蛇的窥伺,粘稠、冰冷,充满了恶意。其中一个蹲在巷口修自行车摊旁的黄毛青年,在他目光扫过去时,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假装摆弄扳手;另一个靠在对面杂货铺门口抽烟的刀疤脸,则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咧开一个挑衅的弧度,眼神凶狠。
陈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在那两人身上多停留一秒。他如同最老练的猎豹,不动声色地将周围的环境、潜在的威胁点一一刻入脑海。青龙帮的报复,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下作。他们显然把目标对准了“沐春堂”,对准了苏沐。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陈默心底无声地燃起,瞬间驱散了身体残留的疲惫和宇宙梦魇带来的恍惚。他面无表情地融入人流,但全身的肌肉己经调整到了最佳的应激状态,每一根神经都高度戒备。守护身后那间小小的医馆,守护医馆里那个能带来安宁的身影,成了此刻他心中唯一清晰而强烈的念头。风雨,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