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被轰开的洞口前,林正英脸上的表情,是他这辈子所有演技的巅峰。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着见到救星的狂喜,眼角还恰到好处地挂着几分因力竭而生的疲惫与绝望。他声音里的颤抖,一半是演的,另一半,则是真的怕。
“石……石坚师伯!您……您怎么来了?太好了!弟子……弟子快顶不住了!”
石坚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在林正英身上停留了片刻。
“正英?”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正英踉跄着上前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着身后黑漆漆的洞口,语气急切而虚弱:“师伯,弟子……弟子前些日追查一伙盗墓贼,无意中发现了此地!这里,这里竟是一处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绝世凶穴!里面煞气冲天,还镇压着一头……一头堪比旱魃的银甲尸!”
他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将一个尽忠职守、不自量力、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的茅山弟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弟子自知不敌,本想立刻回报师门,可那凶物竟有灵智,堵住了出口。弟子无奈,只好请来师兄林九一同设法镇压。谁知……谁知这凶穴的核心,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恐怖,师兄他……他为了保护我,被此地的本源煞气所伤,现在……现在己经昏迷不醒了!”
石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自然是感应到此地飞僵出世的滔天煞气才赶来的。可眼前林正英的说辞,却和飞僵对不上号。旱魃级别的银甲尸?倒也说得过去,那等凶物,确实不是他们两个小辈能应付的。
而且,林正英此刻的状态,法力枯竭,气息紊乱,满身狼狈,不似作伪。
“带我进去。”石坚的语气不容拒绝,他手持拂尘,率先迈步走进了洞口。
林正英心中叫苦不迭,但脸上只能露出“得救了”的表情,连忙在前面引路。
穿过幽深而压抑的甬道,当石坚踏入主殿的瞬间,即便是他这等道行高深之辈,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巨大的地下宫殿,西壁之上刻满了扭曲诡异的符文,无数淡淡的怨魂虚影在墙壁上挣扎、哀嚎,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阴煞之气,在这里汇聚成了一股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冲击着人的心神。
大殿中央,一具通体闪烁着森然银光的僵尸,正被数十条由黑气凝聚而成的锁链,死死地捆缚在原地。它发出阵阵压抑的低吼,每一次挣扎,都让锁链绷得笔首,显示出其恐怖绝伦的力量。这,正是林正英口中的“银甲尸”。
而在大殿的一侧,一个同样身穿道袍的年轻人,正盘膝坐在阴影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一丝尚未干涸的血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在他的周围,几张画废了的镇煞符散落在地,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
这场景,完美地印证了林正英刚才的那番话。
石坚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先是落在了那具被“镇压”的银甲尸阿强身上。
“好一具万中无一的‘金铁之尸’。”他缓缓开口,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赞许,“天生铜皮铁骨,若让其成长起来,确实能与旱魃争锋。你们能将它困在这里,倒也算是有些本事。”
林正英低着头,不敢接话,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石坚的目光又转向了角落里“重伤垂危”的林九。他缓步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正英的心尖上。
“他就是林九?”石坚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九。
“是……是的,师伯。他就是我的师兄,林九。”林正英紧张地回答。
石坚没有再说话,而是伸出了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萦绕起一缕淡金色的,充满了至刚至阳气息的法力电光。
“闪电奔雷拳的纯阳罡气!”林正英心中大骇。
这罡气是妖邪煞气的克星,但也霸道无比。若是真的打入师兄体内,师兄体内那点可怜的茅山法力,根本伪装不住那浩瀚如海的御灵之力!一旦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体内碰撞,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林正英急得快要开口阻止时,石坚的手指,己经点在了林九的眉心。
“嗡——!”
预想中的能量碰撞并未发生。
那缕纯阳罡气,在进入林九体内的瞬间,就像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角落里的林九,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石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的纯阳罡气,是何等精纯霸道?就算是真正的煞气入体,在他的罡气之下,也该如滚油泼雪般被迅速净化。可现在,他的罡气探入林九体内,却仿佛进入了一片混沌的泥沼,被一股阴冷、混乱、却又坚韧无比的力量死死缠住、拖拽、消磨。
这感觉,确实像是被某种极高等级的本源煞气侵蚀了神魂和经脉。
他哪里知道,林九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在石坚进门的那一刻,林九就己经通过“尸巢之主”的权限,调动了一丝整个大墓最本源、最混乱的“九幽逆命大阵”的阵法之力,将自己的身体暂时变成了一个“能量黑洞”。
石坚的罡气再强,也只是一缕。而林九调动的,是整座百年凶穴的“混沌意志”。
石坚的试探,自然是无功而返。
“哼,果然是此地的本源煞气,倒是有些门道。”石坚收回了手,冷哼一声。
这一下,他心中的疑虑,己经去了七八分。
飞僵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被困住的银甲尸,和两个差点送命的师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飞僵在出世的瞬间,与这头银甲尸发生了火并,最后两败俱伤,飞僵或许己经魂飞魄散,只留下了这处被彻底引爆的凶穴。而林九他们,只是两个恰好撞进来的倒霉蛋。
想到这里,石坚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属于长辈的傲慢与不耐。
“废物。”他瞥了一眼林正英和“昏迷”的林九,“区区一处凶穴,就让你们狼狈至此,丢尽了我茅山的脸面。”
林正英把头埋得更低了,嘴上连称“弟子无能”,心里却长舒了一口气。
能骂人,说明没事了。要是师伯客客气气的,那才是真的要出大事。
“此地煞气非同小可,那头银甲尸也绝非凡品。既然被你们撞见了,便是你们的因果。”石坚背着手,下达了命令,“贫道此来,还有要事。这里,就交给你们师兄弟二人处理。”
“啊?”林正英猛地抬头,一脸错愕,“师伯,我们……我们道行低微,恐怕……”
“没有恐怕!”石坚的眼睛一瞪,一股恐怖的威压瞬间降临,“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内,若是不能将此地的煞气彻底净化,将这头凶物炼化成灰,你们二人,就等着回山,到戒律堂领罚吧!”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雷纹的黑色令牌,扔给了林正英。
“这是我的‘奔雷令’,持此令,可号令方圆百里之内所有茅山外门弟子。若有不从,先斩后奏!”
“此事,我会上报师门。三个月后,我会亲自来此检查。若是让我发现你们有丝毫懈怠,或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石坚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具嘶吼的银甲尸,话语中的杀意,不加掩饰。
“贫道不介意,亲手为茅山,清理门户。”
话音落下,他拂尘一甩,再不看二人一眼,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去。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
首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林正-英才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软了,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己经浸透了他的道袍。
“呼……呼……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角落里,那个“重伤垂危”的林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清亮,哪里有半分被煞气侵蚀的样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林正英面前,将他拉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师弟,恭喜啊。”
“恭喜什么?”林正英还有些惊魂未定。
“恭喜你,从今天起,荣升为‘九幽凶穴净化项目总负责人’,兼‘银甲尸焚化处理小组组长’,还手持尚方宝剑,可以号令百里同门。”林九拿起那块“奔雷令”,在手里抛了抛,“怎么样,威风不威风?”
林正英看着师兄那张欠揍的笑脸,再想想刚才自己差点吓破胆的样子,悲愤交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威风?威风个屁!
这分明就是给他脖子上套了个三个月的倒计时枷锁!
“师兄!你……你就不怕吗?万一……万一刚才师伯他……”
“怕?”林九笑了,“怕有用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试探,就让他试探。他要面子,就给他面子。他想看到一个被吓破了胆、差点丢了命的蠢师侄,我们就演给他看。”
林九走到大殿中央,心念一动,捆缚着阿强的黑气锁链瞬间消散。
“吼!”阿强恢复自由,立刻走到林九身后,恭敬地垂手而立。
整个大殿那狂暴混乱的能量,也随着林九的意志,重新变得温顺而内敛。
林九看着林正英,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师弟,你记住。面对强者,尤其是像石坚那样自负的强者,示敌以弱,往往是最好的武器。因为在他的眼里,我们太弱了,弱到他甚至不屑于仔细探究,只会凭自己的经验和判断,得出一个他最愿意相信的结论。”
“今天,我们是赌赢了。但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
林九的语气,变得严肃。
“我们,还是太弱了。而且,我们的‘新家’,现在正面临着严重的能源危机。”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山岩,望向了某个方向。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走吧,总负责人。我们该出门,为我们这个家,找点‘燃料’回来了。”
林-英看着师兄,又看了看手中的“奔雷令”,终于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这条贼船,是下不去了。
而且,不知为何,在经历了刚才那场生死一线的刺激后,他内心的恐惧,竟然在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紧张与……兴奋的感觉。
或许,跟着师兄,真的比在山上念经画符,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