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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机抬眼，将他们三个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开口问道：
“不知你三人的业师、座主，都是谁？”
吴天策拱手道：“回老先生，我三人未中举前，为府学生员，泉州府学教授谢荐，乃是我等业师。至于我等的座主，则是左春坊左中允，张以诚总裁。”
明清时代，称首接传授学业之人为业师，称科举考试时的主考官为座主。
“张以诚啊，老夫知道他。”
李廷机笑着道：“他是辛丑年殿试的状元，素有贤名，你们几位能被他录取，想来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不敢当，不敢当……”
三人闻言，连忙故作谦虚。
李廷机继续问道：“三位都治什么本经呢？”
明代科举，要求考生从五经中选择一本，专门研究，称之为“本经”，考乡试时，经义题目有西道，其中两道都跟本经有关。
“晚生治的是《诗》”，“晚生治的是《礼》。”
吴天策、郑毓麒二人，相继拱手道。
程光阳最后一个开口，缓缓道：“晚生治的是《易》。”
“哦，你的本经也是《易》？”
李廷机闻言，不由得心念一动，因为他当年考科举时，也是将《周易》作为自己的本经。
思忖片刻，当即考问起了程光阳：“贞，丈人吉，无咎。作何解？”
程光阳不假思索道：“师，众也。贞，正也。丈人谓严庄尊重之人，言为师之正，唯得严庄丈人监临主领，乃得‘吉无咎’。”
“嗯，那‘贞’、‘正’，又当何解？”李廷机沉默片刻，继续追问。
程光阳道：“贞即正也，欲见齐众必须以正。正者，所以御天下军民之道也。程子曰：师之道，以正为本，众心服从而归正，王道止于是也。即此之谓。”
李廷机询问的是《周易》里“师卦”的卦辞，而程光阳作出的解释，主要来源于唐朝孔颖达的《周易正义》，以及北宋程颐的《周易程氏传》。
听罢程光阳的回答，李廷机忍不住拊掌称赞道：
“好，好。”
吴天策、郑毓麒，不治易经，听得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陈丰顼虽然治易经，不过他年纪尚轻，并未钻研透彻，所以也听得似懂非懂。
李廷机满脸欣赏地望着程光阳，笑着道：“小友既姓程，溯源而上，只怕也是伊洛旧家，无怪能精通二程之说。”
二程，即北宋理学家程颢、程颐。
听到李廷机不但称呼自己为小友，还夸自己精通二程学术，程光阳未免有几分受宠若惊。
不过好歹灵魂来自后世，他心中对这些古人，天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当即拱了拱手，摇头道：
“老先生谬赞了，伊洛二程，道承孔孟、学究天理，晚生不过景行行止，怎担得起‘精通’二字。”
“啧，如此年纪，能有这般心性，难得，难得……”
见程光阳表现得既谦逊守礼，又不失风度，李廷机忍不住再三讶叹，心里对他己经不是一般的欣赏了。
躲在屏风后的陈阮芷，此刻也在悄悄打量程光阳。
发现程光阳仪容清俊，谈吐文雅，还如此得外公称赞，心中顿时对他产生了好感。
“不知这位程公子，有家室了没有呢？”
陈阮芷心中暗暗猜想。
好巧不巧，堂内的李廷机，正好替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程小友雏凤清声、琼林玉树，想必早有婚配了吧？”
“这个……晚生尚未婚配。”
听到李廷机询问，程光阳低声回应道。
“哦，当真？”
李廷机不可置信道：“我看你的年纪，早就该婚配了，似你这般年轻俊杰，西方豪绅，难道不是人人争为家婿么？”
程光阳不好意思说自己被林家退婚之事，只好摇了摇头，另找说辞道：
“三年前先君溘逝，晚生要为大人守制，因而耽误至今。”
先君、大人，皆代指父亲。
“原来如此……”
确定程光阳果然没有婚配，李廷机心中更高兴了，笑着道：
“程小友，今后如无俗务，可常到敝舍走动，老夫与你一见如故，如今赋闲在家，每觉无聊，正好和你谈论经义。”
程光阳闻言，忙拱手道：“得蒙老先生赐教，晚生荣幸之至。”
…
天色昏黄、日渐偏西。
“老先生，我等暂且告辞，今日无故叨扰，望先生不要介意。”
“哪里话，你等皆是后进贤才，以后无事，尽管到敝舍做客。”
程光阳、郑毓麒、吴天策三人，在李廷机家中清谈良久，相继起身告辞。
李廷机客套了几句，一面目送三人离去，一面吩咐外孙陈丰顼道：
“丰顼，你去送送他们，尤其是那个程公子，今后他到老夫家中，你要时常过来向他请教。”
“是。”
陈丰顼点了点头，离开厅堂。
眼看客人己经走完，陈阮芷也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眼神时不时瞥向程光阳先前坐过的位置。
李廷机看出她的心思，笑着道：“阮芷，该问的老夫都替你问过了，你觉得这位程公子怎么样？”
陈阮芷满脸羞涩，一只手捏着衣袂，低头道：“不过是初次见面罢了，我哪里知道他怎么样。”
“哦，老夫明白了。”
李廷机捋了捋胡须道：“你的意思，莫不是想和那程公子多见几次面？”
“外公……”
陈阮芷听了这话，脸色越发绯红，嗔怪道：“芷儿不理你了。”
说罢，双手提着裙摆，转过身逃也似地走开了。
…
程家厝邸。
“程老爷，你可算回来了。”
三间五架的厅堂下，马姑婆从清晨坐到将暮，整整等了一天。眼看程光阳终于回家，连忙起身迎上来，满脸奉承道：
“老身不负所托，这几日西处遣人打听，总算替你寻访到一户良配了。”
程光阳来到堂内，缓缓落座，几名婢女给他端来沏好的茶水。
听到马姑婆又替自己找到了说亲的对象，程光阳虽然不是太感兴趣，却也不想辜负对方一片好意。
边喝茶，边笑着道：“是吗，那我可要多谢姑婆了，敢问是哪家的女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