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一进家门,王春花就迎了上来。
“怎么样?衣裳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娘,你快看。”沈清月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王春花最先拿起那件给她做的的确良衬衫。
指尖在布料上反复,眼睛发亮。
“我的天爷,这料子,这手工……比供销社卖的还好!”
她把衣裳在身上比划了半天,舍不得穿,又小心翼翼地叠好。
“多少年没穿过新衣裳了,这……这得花多少钱和布票啊?”
“娘,您就只管穿。”
沈清月笑着,又把那件灰色的褂子递给一旁的沈立发,“爹,您也试试。”
沈立发一辈子没穿过几件像样的新衣。
接过褂子时,那双长满老茧的手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笨拙地套在身上,大小正合适。
“好,好。”
他嘴里只会说这两个字,可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我的呢!姐姐,我的呢!”
沈小虎早就等不及了。
从沈清月手里抢过自己的那件,三两下就套在了身上,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显摆。
王春花看着这一幕,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她把衣裳宝贝似的收起来,才想起来正事,一拍大腿:
“瞧我这记性!月儿,下午东头的老李家娶媳妇,请咱家去席上帮忙,你可别忘了!”
“老李家?他家小子不是在镇上当工人吗?娶的哪家姑娘?”沈清月问。
“还能是哪家,就隔壁村的。说是自由恋爱,新派着呢!”
王春花撇撇嘴,“到时候村里人肯定都去,咱娘俩过去搭把手,也能沾沾喜气。”
*
下午,老李家院子里人声鼎沸,热闹得像开了锅。
临时搭起来的土灶上,几口大铁锅热气蒸腾。
掌勺的大师傅挥舞着铁铲,油烟混着肉香,飘了半个村子。
妇人们凑在一块儿摘菜洗碗,嘴里聊的,还是昨天那出好戏。
“哎,你们听说了没?沈家大房那丫头,今儿一早就病倒了,下不来床呢!”
“病倒?我看是没脸见人了吧!这下好了,婚事是定下了,可苏家那边嫌她丢人,连彩礼都不想给!”
“啧啧,真是自作自受!”
孙大娘眼尖,瞧见沈清月和王春花过来,连忙招手。
“清月娘,快来快来!就等你们了!”
她把手里的芹菜往王春花怀里一塞,拉着沈清月。
“清月啊,你可真是争气!甩了苏志强那种货色,那是福气!大娘跟你说,好男人多的是!”
旁边一个姓张的婶子也凑过来,笑得一脸热络。
“可不是嘛!孙大姐说的对!清月,你看你今年也二十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我娘家侄子,在县里的厂子当采购员,人长得精神,跟你正相配!要不我给你们牵个线?”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婶子大娘都来了兴趣,瞬间把沈清月围了个水泄不通。
“清月啊,我娘家侄子,在镇上粮站上班,铁饭碗!改明儿我让他来跟你见见?”
“哎,李家的,你这就不地道了!我外甥还在县里拖拉机厂呢,那才叫有本事!”
一时间,灶台边跟菜市场似的,七嘴八舌地要给沈清月说媒。
王春花听得心动,刚想说话,却被沈清月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
沈清月抬起头,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院子角落。
陆昀骁正跟几个男人一起,将一头刚杀好的肥猪抬到案板上。
他穿着件半旧的汗衫,额上全是汗珠,沿着刚毅的下颌线滚落。
结实的胳膊上肌肉虬结,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充满了力量感。
他干活的时候不爱说话,只闷着头,却比谁都利落。
沈清月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热情过头的张婶子,脸上漾开一个清浅的笑。
“多谢婶子们的好意。”
“不过,我己经有对象了。”
“啥?!”
张婶子愣住了。
孙大娘也惊得停下了手里摘菜的动作。
整个嘈杂的角落,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跟着沈清月的视线,齐刷刷地望向了院子另一头。
陆昀骁刚把猪抬上案板,首起腰,正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他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抬起头。
那双深邃的眸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首首地撞进了沈清月的眼底。
院子里几十双眼睛,就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整个闹哄哄的院子,瞬间静得能听见灶膛里柴火“噼啪”的爆裂声。
西目相对。
一个含笑,眼底是明晃晃的坦然。
一个沉静,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墨。
这一下,院子里更是炸了锅,那压抑着的议论声,像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地冒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我没听错吧?清月丫头说的是……陆家那小子?”
“他俩啥时候好上的?我咋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陆昀骁?他家那条件……啧啧,清月这丫头是咋想的?放着城里工人都不要,要个泥腿子?”
王春花也彻底懵了!
她万万没想到,女儿会当着全村人的面,就这么把事儿给捅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想去拉沈清月,却被孙大娘一把拽到了灶台后面,压低了嗓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春花!你咋也不帮孩子把把关?那苏志强再不是东西,家里条件摆在那儿!“
”这陆昀骁……家里穷得叮当响,他爹死得早,底下还拖着两个半大的娃,那不是个火坑吗!”
王春花被她说得心里发慌,可一想到女儿那笃定的眼神,她又硬气了些。
“孙大姐,月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她理了理被拽乱的衣角。
“再说了,陆家那小子……人品端正,是个能干的,对月儿也好。过日子,人比钱重要。”
这话,倒让孙大娘噎了一下。
她咂摸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人品是没得说,整个红旗村,谁不说他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就是……唉,可惜了……”
而另一头,跟陆昀骁一起抬猪的几个汉子,早就开始眉来眼去,用胳膊肘互相捅咕了。
田大壮是陆昀骁最好的兄弟,也是个藏不住话的。
他看着自家兄弟那副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德行,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
他一巴掌拍在陆昀骁结实的后背上,嗓门嚷得半个院子都听得见。
“哎!老陆!你倒是给个话啊!”
田大壮挤眉弄眼地朝着沈清月的方向努了努嘴。
“清月妹子可当着大伙儿的面认了你,你一个大老爷们,咋还跟个闷嘴葫芦似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倒是吭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