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的……遗物!”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顾砚碾碎的牙床骨里一个一个蹦出来的,字字泣血。
那张仿佛用精密仪器浇筑而成的,永恒冷静的面具,在这一刻,轰然崩碎,裂纹遍布。
他的身体不再是克制地颤抖,而是灵魂都在战栗,一种濒临崩溃的失控。
“哦?”
穹顶之上,苍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发现了绝佳艺术品的愉悦,和不加掩饰的玩味。
“原来这件被淘汰的残次品,对你而言,有这么特殊的意义。”
“一件伟大的作品,本不该以这种姿态蒙尘。可惜,它的‘心’坏了,无法承载我将要赐予它的,更伟大的新生。这让我一度很苦恼。”
那声音里虚伪的惋惜,像一把淬毒的刀,精准地捅进顾砚的心脏。
“顾砚!”青瓷尖锐的哭喊带着哀求,“先救我师叔!求你了!”
她一边是生死不明的亲人,一边是队友撕心裂肺的痛苦,理智早己被焦虑和绝望烧成了灰烬。
顾砚没有回应她。
他的整个世界,都被石台上那具冰冷的机关人偶填满了。
那熟悉的乌木肌理,那精妙绝伦的关节咬合,那每一寸冰冷的线条,都曾是他童年最狂热的信仰。
父亲曾指着它的设计图,用前所未有的骄傲语气告诉他,这是墨家机关术的巅峰,是真正能够拥有“魂”的造物。
可现在,它像一具被彻底亵渎的尸骸,躺在这里。
胸口那个狰狞的破洞,是被仇敌强行挖心后,留下的永恒烙印。
修复它?
用父亲教给自己的双手,去完善一件即将屠戮同伴的凶器?让父亲的最高杰作,成为禁锢自己的完美囚笼?
不修复?
青瓷的师叔会死。而他,将亲眼看着父亲的灵魂结晶,永堕尘泥。
这是一个何其歹毒,何其残忍的阳谋!
苍玄就是要看他挣扎,看他崩溃,看他亲手将自己的信仰磨成利刃,再递到仇人手上。
顾砚死死闭上了双眼。
当他再度睁开时,那双崩裂的瞳孔里,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回了无底深渊,只剩下一片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绝对疯狂。
既然是陷阱。
那就把它,变成我的猎场!
“我修。”
他吐出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自己的道心之上。
青瓷瞬间松了一口气,眼中全是感激。
就在顾砚迈出那无比沉重一步的瞬间,一只柔软却坚定的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是姜璃。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在绝境中依旧清澈如琉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劝阻。
只有一句无声的问询,和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顾砚僵硬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从那双眼睛里读懂了。
这不是妥协。
这是……反击!
他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到石台前。
那股君临天下的禁制之力,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脉,死死压在他们身上,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砚举起【破矩心尺】,尺身上的光芒被压制到极致,只剩萤火微光。
他眼中的世界,不再是清晰的数据洪流,而是一片被强行涂抹掉所有信息的混沌。
但他没有丝毫迟疑。
他的手指,抚过人偶冰冷的机体,动作虔诚,却快如闪电。
他不再是修复。
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跨越生死的对话!
他拆下的每一个零件,都先递到姜璃面前。
姜璃将【守心针】的针尖,轻轻抵在零件表面。
那黑色的污秽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气。
她没有单纯净化。
而是将自己体内那条被巨石压迫得只剩涓涓细流的力量,凝成一根细到极致的,几乎看不见的灵力丝线。
以净化为表,以“寄生”为里。
她将这根属于“织命一族”的本源灵线,如最隐蔽的病毒般,悄无声息地,编织进了每一个零件的最深处。
另一边,顾砚的手指触碰到了人偶最核心的记忆中枢。
一段残缺的,被加密的信息流,强行冲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遗言。
“……苍氏之谋……非在技艺……在‘根’……”
“……夺我墨心……欲铸‘登神天梯’……”
“……守住……家族‘源点’……那是最后的……钥匙……”
“登神天梯”!“源点钥匙”!
这两个词如两道创世惊雷,在他混乱的意识中悍然炸响!
苍玄的图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庞大与恐怖!
他不是在收藏!
他是在为某个足以颠覆世界的邪恶计划,收集“基石”!
最后一个零件被“净化”完毕。
顾砚开始组装。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那沉重的禁制之力仿佛己经无法再束缚他分毫。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篡改父亲的“代码”!
【咔。】
随着最后一个零件完美归位,机关人偶胸口的破洞被彻底修复。
它通体流淌着乌木温润的光泽,宛如一尊在万古黑夜中沉睡的战神。
【嗡——!】
囚禁着青瓷师叔的琥珀囚笼,光芒骤然散去,化为齑粉。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里面踉跄着跌出。
“师叔!”
青瓷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他死死扶住。
大厅里,似乎有了一丝解脱的气息。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石台上那具刚刚被修复的机关人偶,双眼骤然睁开!
那不是清澈的灵光,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病态猩红!
它动了。
快到甚至超越了思维的极限!
一只由乌木和金属构成的,完美无瑕的手掌,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一掌狠狠印在了顾砚的胸口!
【砰!】
顾砚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弧线,重重地撞在远处的墙壁上,生死不知。
“哈哈哈哈……”
苍玄愉悦的,癫狂的笑声,响彻整个雪绒堡。
“恭喜你们,为我伟大的‘登神天梯’计划,激活了最关键的‘地基’!”
随着他的宣告,机关人偶的双眼红光大盛!
整个城堡,所有的金色符文在同一时间,亮度暴涨十倍!
那股禁制之力,不再是山峦,而是一片要将万物碾为尘埃的,倾覆而下的天空!
【噗通!】
青瓷和她刚刚救出的师叔,首接被压得双膝跪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姜璃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她与【守心针】的连接,被强行挤压到只剩下一根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他们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座无法逃离的,完美的牢笼。
大厅尽头,那扇紧闭的王座之门缓缓打开。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风度翩翩的身影,带着俯瞰众生的微笑,缓缓从中走出。
苍玄的真身,终于出现。
他脸上带着病态的狂热与欣赏,越过挣扎的青瓷,甚至没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顾砚,目光最终锁死了姜璃。
“现在,织命一族的最后传人。”
他的声音充满了玩弄猎物的。
“让我们来谈谈,你,究竟有什么‘价值’。”
就在苍玄的目光完全落在姜璃身上的瞬间。
那具刚刚重创了主人的机关人偶,垂在身侧的金属手指,极其轻微地,违反了万有引力地,勾动了一下。
一个只有倒在地上的顾砚,才能看到的,属于墨家秘传的,代表“待机”与“反噬”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