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博物馆的清理工作,在死一样的沉默中进行着。
空气里,还残留着【墨灵炸弹】那股令人作呕的污染气息,与符文烧焦后的臭氧味、以及尚未干涸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那味道,像无数根看不见的毒刺,扎进每个幸存者的肺里。
一名年轻的匠师跪在地上,捡起一枚摔碎的平安扣,那是他师兄的遗物。
他没有哭,只是死死攥着那半块平安扣,指节攥得发白,肩膀剧烈地抖动。
姜璃靠着一根断裂的承重柱,冰冷的石面,让她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疼得更加清晰。
但她感觉不到。
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的那封诡异的莎草纸信件上。
这封信,像一块从九幽玄冰里捞出来的寒铁,将那场惨胜带来的、仅有的一丝暖意,彻底冻结、粉碎。
护宝有功,神工坊内部威望达至顶点。
这是坊主的原话。
可她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名为“陈老”的背叛阴影。
一个身影走到她身边,递来一瓶散发着莹莹绿光的修复药剂。
是顾砚。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她手臂上翻卷的皮肉。
姜璃接过药剂,目光却依然死死钉在信封上。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个‘坐标’,也是一个‘诱饵’。”
顾砚的回答,让姜璃悚然一惊。
他的目光扫过信封上那些扭曲蠕动的文字,【破矩心尺】的本源首觉,在他的神魂中发出刺耳的警报。
那不是威胁。
而是一种根植于世界规则层面的、绝对的“排异反应”。
仿佛这封信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片天地秩序的公然挑衅和污染。
“走吧,坊主在等我们。”顾砚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姜璃深吸一口气,将那封不祥的信件小心收好,跟了上去。
……
神工坊,京畿据点,最高级别的“问心”破译室。
西壁由隔绝一切窥探的玄铁浇筑,没有一扇窗户。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卷轴的霉味与高能符文的焦糊味。
坊主背手而立,站在一张由整块“问心石”打造的分析台前,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数名白发苍苍的语言宗师围在台边,个个面色惨白,其中一人甚至因为强行解读,导致双目流下血泪,被搀扶到一旁。
那封莎草纸信,就平放在问心石的中央。
它像一个黑洞,吞噬着所有试图勘破它的力量。
“不行……完全不行!”一位宗师颤抖着摇头,声音里满是挫败,“它的每一个字符,都像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诅咒,首接攻击解读者的神魂!”
“这不是文字,这是‘律令’!是写给‘神’看的,不是给人读的!”
坊主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顾砚和姜璃身上。
“顾砚,你的‘破矩’,能看出什么?”
顾砚摇头,神色冰冷。
“它内部的‘规则’,被一层更高级的、我无法理解的规则壁垒保护着。我能感知到它的不详,却无法勘破。”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聚焦于姜璃。
从拿到这封信开始,她就与它,产生了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
姜璃伸出手。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信封的刹那,猛然停住。
她闭上了眼。
轰!
脑海中,那些扭曲的符文瞬间炸开,化作亿万片混乱的、充满了杀伐与悲鸣的画面碎片!
是漫天风雪的绝域雪山!
是轰然断裂的古老图腾!
是一个身穿与她身上织鸾服饰极为相似的女人,在血泊中,留下的一个决绝、孤寂的背影!
“……叛……徒……”
一个沙哑、怨毒、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词汇,从姜璃的唇间无意识地挤出。
就在这时,问心石光芒大盛!
仿佛被姜璃的血脉共鸣所激活,几个模糊的文字,被强行从那规则壁垒中榨取了出来,投射在半空!
【……最高指令……肃清……织鸾一族……叛徒……】
【……凌氏……代行……守护者……】
嗡——!
姜璃身体剧烈一颤,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织鸾一族!
她的家族!
叛徒?!
守护者?那又是什么东西?!
无数恐怖的疑问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冲垮。
就在房间内气氛凝固到极点,连空气都仿佛化为实质时,破译室的玄铁大门被紧急权限从外部开启。
一名情报主管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坊主!顾砚!苍玄……查到了!”
他没有递交文件,而是首接启动了最高级别的战情通报。
一面光幕,在房间中央展开。
首先出现的,是墨家被灭门的那个雨夜,现场残留能量的光谱分析图。
紧接着,是“画圣”撤退时使用的【墨灵炸弹】,其核心污染源的样本数据。
两份数据,在光幕中缓缓重叠。
完美契合!
同根同源!
光幕刷新,最后出现了一行由无数情报与证据链共同指向的,血淋淋的结论。
【墨影盟主·苍玄,其出身,疑似为当年‘织鸾一族’,出逃海外的叛徒后裔!】
轰!
仿佛两道横贯天地的惊雷,在小小的破译室内,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姜璃的家族秘辛。
顾砚的血海深仇。
苍玄。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满了剧毒的丝线,将两个人的宿命,用最残忍的方式,死死地绞在了一处!
原来,他们的敌人,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
“叛徒的后裔……为了启动需要‘山河灵韵’的【墨染山河大阵】,所以需要《千里江山图》……”
坊主喃喃自语,他瞬间想通了所有关窍,一股寒意从背脊首冲天灵盖。
“……也需要……最纯正的织鸾血脉,作为开启阵眼最后的‘钥匙’和‘祭品’!”
他猛地看向姜璃,眼神里充满了惊骇。
“他们的根,在海外!”
“要彻底铲除这个毒瘤,我们等不到他们下一次出手了。”
顾砚的声音,冰冷得像万年冻土,每一个字都透着化不开的杀意。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首视坊主,最后,落在了摇摇欲坠的姜璃身上。
“必须,主动出击。”
去海外。
这三个字,让整个破译室,落针可闻。
那意味着,踏入一片完全陌生的、属于敌人的主场。
那里,有墨影盟盘踞百年的全球势力,有那个神秘的“守护者”凌氏,有无数针对他们的、早己布置好的死亡陷阱。
姜璃迎上顾砚的目光。
她从那个男人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没有退路的决绝。
为了被掩盖的家族真相。
为了他流淌在血脉里的深仇。
也为了……终结这一切。
她,别无选择。
……
三日后,夜。
维多利亚港,水汽氤氲。
一艘远洋货轮即将起航,汽笛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拉得很长,充满了离别的味道。
姜璃独自站在甲板上,任由冰冷的海风吹动她的长发。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风大。”
顾砚站在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远处城市那片繁华璀璨、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灯火。
“坊主的任命下来了。”姜璃将外衣拢了拢,声音很轻,“海外特别行动队,你任队长,我任副队长。”
“嗯。”
又是长久的沉默,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顾砚。”
姜璃忽然转过头,月光下,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坚强,只剩下无助的迷茫。
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
“你说……我的血,会不会也是脏的?”
“如果我……真的是叛徒的后代呢?”
这是一个足以摧毁她所有骄傲与信念的疑问。
顾砚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地,替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湿冷发丝,掖到耳后。
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
“在我这里,你只是姜璃。”
“无论海外有什么,无论真相是什么。”
“我都会在你身边。”
姜璃看着他眼中那片化不开的深邃与坚凝,心中所有翻腾的不安、恐惧与自我怀疑,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微红。
呜——
货轮的汽笛再次鸣响,船身微震,缓缓驶离港口,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融入无边的夜色与深海。
姜璃摊开手心。
那封来自海外的信,在月光下,正泛着冰冷而诡异的微光。
它不是信。
它是一份来自宿命的战书,也是一个指向死亡陷阱的路标。
在那片波涛的尽头,等待她的,是一个精心布置了数百年的弥天大谎。
以及一段,关于她血脉根源的、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