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渡的光阴在寒潭的轰鸣中被反复锻打,又悄然沉淀。
石潭小筑依旧是那个石潭小筑,瀑布寒潭亦不改其暴烈深沉。
只是岸上那个迎向千钧瀑流、承受万年寒煞的身影,又拔高了几分。
七岁的夙晏旻,身量抽长,依旧单薄,然筋骨线条下的每一寸血肉,都透着被极致力量淬炼后的凝缩与沉甸。
一年。
《冰魄玉髓经》取代了《蕴灵诀》运转三百余日。
初时的玉络穿骨之痛早己化为习惯,如同呼吸。
如今他盘坐于瀑流核心最暴烈的冲击点——那块被亿万次水流冲刷得光滑如镜的玄武石心!
不再是边缘岩穴!
周身如玉,不再是淡淡的光晕。
运转功法时,体表皮下竟隐隐浮现出一层肉眼可见的、青玉色的细密网状脉络,如同最精美的玉雕内蕴的血络。
这便是大成状态的“玉络”,它们深植于那副千锤百炼的玉骨之中,此刻正随着他呼吸微微起伏,贪婪地吮吸着冲刷而下的墨玉寒流里的精纯煞气。
“嘭!嘭!嘭!”
水流砸在青玉脉络交织的躯体上,不再是沉闷的撞击声,而是如同巨锤敲打一块正在冷却成型的绝世玉胚。
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密集如同爆豆般的清脆“噼啪”碎裂声。
那不是骨骼碎裂,而是深植骨表的玉络在恐怖冲击力下,强行压缩、崩解、再重组其结构时发出的“淬响”。
一年!
他的身体早己适应与这狂暴寒煞的共生关系。
《冰魄玉髓经》赋予了他操控寒煞为己用的法理纲领。
此刻,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鲸吞!
玉络轻颤!
奔流砸下的寒煞水流,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竟如同漩涡中心,被玉络散发出的诡异吸力强行撕扯、吞噬!
大量精纯的煞气被瞬息卷入体内,顺着玉络洪流般冲向丹田!
那里,原本只有雏形的玉髓精元,经过一年近乎贪婪的吞噬与《冰髓经》核心心法的反复淬炼、压缩,早己化作一颗——鸽卵大小、凝实温润、通体散发着深邃青玉光泽的实质化核心!
此乃冰魄玉髓精元之核!如同玉髓之胎!
玉髓精元核在丹田气海中心缓缓旋转。
每一次旋转,都如同磨盘,将吸入的狂暴寒煞一点点碾碎、提纯、化为精纯至极的玉髓本源之力,滋养壮大自身!
丝丝缕缕温润而沉重的玉髓气息从精核中溢出,无声无息地滋养着他全身玉骨,向更深层次的骨“髓”渗透!
这便是化寒为骨,凝煞成髓!
进步巨大,代价亦然。
“噗!”
夙晏旻猛地喷出一口暗红中夹杂着细碎冰晶的腥甜!这是他引动深涧最深处几近粘稠的“蚀骨幽煞”冲击玉髓精核淬炼时承受的反噬!若非玉骨玉络己坚不可摧,这一口就不止是血沫那么简单!但他面色不变,只是抹去唇边血迹,青玉脉络在血肉下急遽闪烁数次,强行抚平内腑震荡。这便是日常。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比一年前更加深邃。少了许多属于孩童的色泽,沉淀下更多如同经年冰层深处打磨出的冷冽与专注。
痛楚依旧清晰,但不再动摇其根基,反而成了推动功法运转的燃料。
深涧底部。
熔炉核心般的炙热力场依旧。
烬血熔岩流淌般的赤金瞳孔缓缓开阖。
他“看”着夙晏旻主动引动蚀骨幽煞冲击玉髓精核,也看着他喷血、镇伤、继续运转。
覆面上,眉梢处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挑动了一丝。
一年前那点微弱的玉髓本源精粹,竟真的被这小子用最笨拙也最霸道的法子,硬生生喂养成了精元核心。
甚至还敢引动蚀骨幽煞来淬炼它?!
这份用痛苦当饭吃、硬顶着反噬也要往更深处钻的蛮横劲头……
烬血眼底的熔岩缓缓流淌:
“玉疯子…这次倒真有点意思。”
“煞体焚天需无尽炉火…这等自身能引燃玉髓为焰的硬骨头料子……”
他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下坐姿,深涧底部奔涌的寒煞水流似乎被无形的力场牵引,微妙地改变了些许流向。
竟是将更深处一缕至阴至纯的“九幽冥泉煞”气息悄然引动、混杂在原本瀑流中送了上去!
分量微乎其微,时机也拿捏在夙晏旻刚压下一口反噬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缝隙!
“嗤——!”
一道如同来自九幽深处、带着死亡冻结之意的细微黑线无声混入水幕,首刺夙晏旻护体玉络!
他要看看!
这初生的玉髓精核,扛得住玉骨玉络的蛮横,能否还经得起真正的“死意”冰寒淬炼?!
与此同时。
水云回廊深处。
云气氤氲的三尊之影间,玉流霜冰蓝眼眸骤然冷厉如刀芒!
“烬血!” 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金属摩擦的锐利怒意!如同冰剑震鸣!
墨无痕的虚影微微一凝,目光穿透回廊,瞬间定格在瀑流中夙晏旻周遭水汽的微妙变化上,随即落在那缕常人难以察觉、却逃不过她洞悉目光的九幽冥泉煞黑线上!
她的画笔在无形中悬停半息。
云渺缈抚向不存在的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一丝守护之韵如同弓弦骤张!
但那三人最终都未出手干预!
玉流霜眼神中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化为更深沉、更冰冷的决断:“让他……吃!”
她看见了夙晏旻瞬间绷紧的身躯!看见了那玉髓精核在生死威胁降临刹那、如同遭受刺激般骤然爆发出比平时强烈数倍的青玉光辉!
噗嗤!!
那道幽冥黑线精准刺入玉络!
前所未有的冰冷死意瞬间透骨!夙晏旻全身玉络剧烈震颤,发出濒临极限的哀鸣!
玉髓精核更是如遭重击,旋转凝滞!刚刚压下的淤血混合着更为冰寒的黑气瞬间涌上!
“呃——!”
他口中喷出的血雾不再是暗红冰晶,而是……带着一丝死寂深灰!
小腹丹田处,一股阴蚀的剧痛炸开!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一年来无数次引煞淬炼玉髓的本能爆发!
《冰魄玉髓经》的核心奥义被推至极限。
“给我——凝!”
夙晏旻心神在剧痛中咆哮,濒临溃散的玉髓精核强行收缩!
嗡!
鸽卵大小的精核骤然坍缩,瞬间变成一个芝麻粒般的绝对核心,凝练到极致的本源之力化为一股至强的吸力漩涡!
滋——!
那入侵的九幽冥泉死意,竟硬生生被这股源自玉髓本源的吸力吞噬、包裹、拖入了核心深处,如同投入了一个无底寒渊。
玉髓精核猛地胀大恢复,通体青玉光辉暴涨!
核心处多了一枚针尖大小的漆黑星点,那是被强行禁锢锁死的幽冥煞毒!
精核剧烈震荡,光泽忽明忽暗,显然消化这东西极其艰难!
但他硬是扛住了这致命一击,并且!将这道远超他层次的死意锁住!
代价是——
他左臂皮肤下大片玉络骤然断裂,青玉脉络瞬间黯淡。
一丝细微的黑气沿着经络迅速蔓延,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变得灰败,左臂几乎瞬间失去知觉。
“噗——!” 又是一大口带着灰黑死气的污血喷出!他身体晃了晃,几乎从黑石上栽倒!
但下一瞬!
玉流霜冰封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云渺缈未动。
墨无痕画笔依旧在虚空中缓慢勾勒。
没人扶。
夙晏旻右腿猛地踏下!
咔嚓!
脚下坚硬的玄武黑石再次碎裂,他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
仅存的意识疯狂催动《冰魄玉髓经》,右半边身体玉络光辉大盛,强行截断左臂扩散的死灰气息,将其逼至左手小指末节!
嗤!
左手小指骤然变得漆黑如墨,旋即寸寸崩碎,化为飞灰,只留下断口处不断蠕动的灰色死意!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碎槽牙,死意暂时被封在左臂断指伤处,以一条小指为代价,保住了命和玉髓精核。
他半跪在巨石上,剧烈喘息,汗如浆出,被寒流瞬间冻结成冰碴挂在额前。
他死死盯着自己断掉的左手小指,眼中没有痛失的茫然,只有一股被彻底激怒后的、属于野兽的冰冷凶戾!
深渊底。
烬血眼底熔岩火流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对夙晏旻断指锁毒、硬抗玉髓反噬的应变感到一丝……意外。
随即归于沉寂。
“玉髓精核封幽冥死毒…硬骨头。” 他无声自语,“这火苗,算是燃起来了。”
“玉疯子……三年后,把这小子丢进玄甲卫‘熔炉’……”
“老子等着好好‘添柴’。”
他再次闭上熔岩流火般的赤金眼瞳。那缕特意引动的幽冥死气,仿佛只是他随手丢进火堆的一粒火星。
黑石上。
夙晏旻喘息稍定,缓缓站起身。断指伤口处被自发运转的玉络强行冻结封闭,不再流血,但那份死意盘踞不去。
他断掉的左手似乎对他没有太大影响,右手的五指下意识地收拢,如同攥住了某个无形仇敌的咽喉。
瀑流依旧。
玉髓精核在体内缓缓旋转,一丝属于九幽冥泉的深寒死意被死死锁在核心,每一次流转,都带来更深层次的冰寒与磨砺。
他的眼神深处,那一年前还残留着烟火余温的最后一丝稚弱,被这一指彻底斩断。
七岁。
玉络己成,髓海初成。
断一指,锁一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