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永庆十七年的仲秋,暑气尚未褪尽,御花园里的梧桐叶却己泛起微黄。秋蝉藏匿在枝叶深处,不知疲倦地嘶鸣,声音尖锐而聒噪,似要将这沉闷的空气刺破。
萧砚庭趿拉着绣着金线的软底布鞋,歪歪扭扭地穿行在九曲回廊间。那本该束得整齐的玉冠,此刻歪斜地挂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月白色的锦袍皱巴巴的,下摆不知何时沾满了泥点,还沾着几片枯黄的落叶,活像个偷溜出来玩耍、又不慎摔了跤的顽童。然而,谁能想到,这看似狼狈又憨傻的表象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比任何人都敏锐、都聪慧的心。
他嘴里嘟囔着:“三皇兄说的荷花池到底在哪儿嘛……” 声音拖得老长,尾音还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说话间,他故意抬起脚,踢飞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地向前滚去,最后消失在假山的缝隙里。他眯起眼睛,透过斑驳的树影,朝着西北角的梅林望去。
微风拂过,梅林泛起阵阵涟漪,枝叶沙沙作响。就在那片阴影深处,两道黑影若隐若现。其中一人身着玫红色宫装,在暮色的映衬下,那抹艳丽的色彩格外刺目。萧砚庭心中一动,认出那是得宠的柳贵妃。而她对面站着的,是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腰际别着一块青铜令牌,上面雕刻的北狄狼头栩栩如生,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柳贵妃的声音裹着蜜一般的柔腻,缓缓飘来:“这批火铳图纸务必在下月十五前送出宫……” 话语间的温柔与她所说的内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让萧砚庭的后背瞬间泛起一层冷汗。他知道,火铳乃是大商军中的机密武器,若是图纸落入敌国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话音未落,那北狄细作突然抬手按住剑柄,警惕地朝萧砚庭的方向望来。萧砚庭心中 “咯噔” 一下,暗叫不好。但他面上却立刻换上呆滞的傻笑,脚步虚浮地朝着身旁的太湖石晃去。“咚” 的一声,他的额头重重磕在石棱上,瞬间肿起个青紫的大包。
“哎哟!” 他捂着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疼死砚庭了!皇阿玛救命啊 ——” 那哭声凄厉又夸张,在寂静的御花园里回荡,惊飞了树梢上的几只鸟儿。
哭声撕破了花园的寂静,柳贵妃与细作交换了个惊慌的眼神。细作反应极快,身影一闪,迅速隐入梅树后。而柳贵妃则强压下眼底的杀意,款步走过来。她用丝帕掩着口鼻,眼神中满是嫌恶,看着地上打滚的萧砚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七皇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又犯糊涂了?”
萧砚庭泪眼汪汪地仰起脸,鼻涕混着眼泪糊了满脸,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贵妃娘娘…… 砚庭找荷花池,结果、结果被石头咬了!” 他抽抽搭搭地说着,突然伸出脏兮兮的手,抓住柳贵妃的裙摆。指尖在布料上不动声色地起来 —— 这是他在市井中混日子时学来的小把戏,趁人不备时,便能摸到对方腰间是否藏有硬物。果然,隔着绸缎,他触到了一卷硬物的轮廓,心中顿时了然。
柳贵妃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裙摆,身体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她强作镇定地笑道:“真是个傻孩子,这御花园哪来的荷花池?快些起来,仔细弄脏了衣裳。” 转身时,她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光。而萧砚庭的目光却敏锐地注意到,她耳后有一抹可疑的胭脂晕染,颜色与她平日里所用的略有不同 —— 显然,那是方才与细作密谈时,被对方蹭到的痕迹。
“那…… 那贵妃娘娘知道哪儿有糖糕吗?” 萧砚庭吸着鼻子,故意将口水蹭在袖口,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砚庭肚子饿,想吃甜的……” 他边说边装作不经意地朝梅树方向挪动,眼角余光一首留意着细作藏身的位置。那里的落叶明显有踩踏过的痕迹,杂乱地堆叠在一起,与周围整齐的景象格格不入。
柳贵妃的脸色愈发难看,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她从袖中掏出块碎银,狠狠地扔在地上,语气冰冷:“拿了钱快些回去,莫要再来捣乱!” 然而,萧砚庭却没有如她所愿去捡银子,反而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大声喊道:“娘娘骗人!三皇兄说御花园有荷花池,还有大鲤鱼!砚庭要看大鲤鱼 ——”
“放肆!” 柳贵妃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扬手便要打。萧砚庭早有准备,趁机往她怀里一撞,脑袋重重顶在她腹部。柳贵妃闷哼一声,怀中藏着的密信 “啪嗒” 掉在地上。她脸色骤变,弯腰去捡,却被眼疾手快的萧砚庭抢先一步抓起信纸。
萧砚庭将信纸高高举起,在空中摇晃着,脸上带着天真又好奇的表情:“这是什么?能吃吗?砚庭要吃!”
“快还给本宫!” 柳贵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慌乱与恐惧在她眼中蔓延。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梅树突然沙沙作响,细作似乎准备动手。萧砚庭心中一紧,可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加委屈,哭得更凶了:“不给!不给!砚庭要把它撕成碎片喂蚂蚁!” 说着,他当真作势要撕。
“慢着!” 细作从树后闪身而出,手中匕首泛着寒光,眼神中杀意尽显。萧砚庭 “哇” 的一声,吓得瘫坐在地,可手中的信纸却攥得死紧,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柳贵妃见状,连忙拦住细作,急切地说道:“杀了他,事情反而败露。” 她强挤出一抹笑,看向萧砚庭的眼神却冷得可怕,“七皇子乖,这是娘娘写的家书,你若还给我,明日便让人送糖糕去你宫里。”
萧砚庭眨了眨眼睛,故意露出犹豫的神色:“真的有糖糕?要放好多好多蜜!”
“自然。” 柳贵妃咬着牙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狠。
“那…… 那密信藏在哪儿?砚庭要亲自放回去!” 萧砚庭突然冒出一句。柳贵妃和细作皆是一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萧砚庭却立刻捂住嘴,露出害怕的表情:“说错话了,砚庭不说了……”
细作眼中的杀意更浓了,恶狠狠地说道:“这小子留不得!” 他挥刀便砍,刀锋划破空气,发出 “咻” 的一声。萧砚庭就地一滚,灵活地躲开了攻击,手中的信纸却始终高高举起,不曾有半点损伤。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
柳贵妃和细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细作狠狠瞪了萧砚庭一眼,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恨,随后迅速隐入夜色。柳贵妃强作镇定地整理衣衫,可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
萧砚庭则 “哇” 地一声,扑到皇帝脚边,哭喊道:“皇阿玛!砚庭捡到一张纸,贵妃娘娘说是家书!”
皇帝面色阴沉地接过信纸展开,目光扫过信纸上的北狄文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柳贵妃扑通一声跪地,浑身颤抖如筛糠:“陛下明察,这…… 这是臣妾写给兄长的信……”
“是吗?” 皇帝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怒意与失望,“柳贵妃私通敌国,证据确凿,来人,打入冷宫!”
看着柳贵妃被侍卫拖走的背影,萧砚庭躲在皇帝身后,偷偷勾起嘴角。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丝丝缕缕的疼痛传来,可他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他知道,这不过是太子一党庞大阴谋的冰山一角,而自己,己经成功撕开了他们的第一道口子。
当宫人们开始收拾残局时,萧砚庭假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宫殿走去。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首延伸到远处的宫墙。那影子,仿佛预示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权谋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而他,萧砚庭,必将在这风云变幻的局势中,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