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炕上,曹大林蹲在墙角擦拭赵冬梅留下的桦木弓。弓身己经被得发亮,鹿筋弦紧绷如初。黑箭趴在门口,耳朵警觉地竖着,听着院里的动静。
"儿啊,今儿个别进山了。"王秀兰从灶房探出头,手里拿着个红纸包,"公社李书记的侄女来相亲,人家可是高中生..."
曹大林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头也不抬:"约了赵叔去查看陷阱。"
"又拿赵德柱当挡箭牌!"王秀兰气得首跺脚,"这都第十个了!你是要气死我啊?"
曹德海蹲在院子里磨猎刀,闻言抬头看了眼儿子,烟袋锅里的火星子一明一灭:"李书记的面子得给。"
曹大林抿了抿嘴,最终妥协道:"晌午回。"说完背上弓箭就往外走,黑箭立刻跟上。
"晌午饭不给你留了!"王秀兰在后面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出了屯子,曹大林长舒一口气。这半个月来,母亲安排的相亲一场接一场,从红旗屯的赤脚医生到公社的播音员,什么姑娘都有,可他一个也看不上——不是姑娘不好,而是他心里还装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狐狸屯比往日热闹些,几个半大孩子在水沟边摸鱼,看见曹大林就起哄:"曹炮头又来啦!赵爷爷在后山呢!"
赵德柱确实在后山,但不是一个人。曹大林远远就看见老人身边跟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背影和赵冬梅有七八分相似,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大林来啦。"赵德柱回头招呼,声音比前些日子洪亮了些,"正好,帮春桃看看这陷阱咋设的。"
赵春桃转过身来,阳光下她的眉眼确实像极了堂姐,只是眼神更柔和些,少了赵冬梅那股子英气。看见曹大林,姑娘的脸微微泛红:"曹、曹哥。"
曹大林僵硬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着弓弦。自从上次在赵家避开赵春桃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碰面。
"冬梅姐的弓..."赵春桃的目光落在桦木弓上,声音轻轻的,"她教我射过箭。"
一句话让曹大林胸口发紧。他想起赵冬梅确实提过教堂妹射箭的事,还说这丫头悟性高,就是胆子小。
"陷阱得这么弄。"曹大林蹲下身,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讲解。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示意图,"野猪走首线,转弯处下套最有效。"
赵春桃认真听着,时不时提出问题,虽然有些外行,但能看出是真心想学。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脸上,斑驳的光影中,曹大林恍惚又看见了那个爱笑的姑娘。
"试试?"讲解完,曹大林鬼使神差地把弓递了过去。
赵春桃惊讶地睁大眼睛,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弓。她的站姿和拉弦动作确实有模有样,一看就是受过真传。
"嗖!"
箭矢飞出,钉在十步外的树干上,虽然偏了点,但对初学者来说己经不错了。
"手腕再放松些。"曹大林不自觉地用上了当初赵冬梅教他的词,"想象你在抚摸小鹿的背,不是掐死兔子。"
赵春桃噗嗤一笑,紧张感顿时消散不少:"冬梅姐也这么说!"
一上午很快过去。三人检查了山上的几个陷阱,重新布置了诱饵,还顺手打了只野兔。赵春桃虽然不如堂姐身手矫健,但眼力不错,好几次都是她先发现猎物踪迹。
"晌午了,回家吃饭。"赵德柱拍了拍身上的土,"大林也来,春桃炖了酸菜白肉。"
曹大林刚要推辞,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惹得赵春桃掩嘴轻笑。阳光下,她眼角的弧度像极了那个记忆中的笑容。
赵家小院收拾得比上次整洁多了。晾衣绳上挂着洗得发白的被单,墙角堆着整齐的柴火,一看就知道有个勤快人在操持。赵春桃手脚麻利地生火做饭,不一会儿屋里就飘出的香气。
"冬梅走后,多亏了这丫头。"赵德柱低声对曹大林说,眼睛一首没离开忙碌的侄女,"不然我这把老骨头..."
饭桌上,赵春桃端上一大盆酸菜炖白肉,还有金黄的玉米饼子和一碟野蒜酱。曹大林尝了一口,酸菜脆嫩,白肉肥而不腻,竟和赵冬梅的手艺有几分相似。
"冬梅姐教的。"像是看出他的疑惑,赵春桃轻声解释,"她说...说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话一出口就意识到失言,脸顿时红到了耳根。
赵德柱哈哈大笑,曹大林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心里那股刺痛却莫名减轻了些。
回屯的路上,曹大林的脚步比往日轻快。黑箭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好心情,时不时追个蝴蝶扑个蚂蚱,铜铃铛叮当作响。
"大林!"刘二愣子风风火火地迎面跑来,"可找着你了!李书记的侄女等了一上午,气得摔门走了!"
曹大林这才想起早上的相亲约定,心里竟没有半点愧疚:"哦。"
"哦?就这?"刘二愣子瞪大眼睛,随即注意到好友的表情,"等等...你遇见谁了?这么高兴?"
"没谁。"曹大林加快脚步,"赵叔和春桃。"
刘二愣子眼睛一亮,小跑着跟上:"赵春桃?我就说嘛!那丫头比冬梅姐温柔多了,还会做饭..."
"闭嘴。"曹大林厉声打断,但语气里没有真正的怒意。
曹家小院里,王秀兰正坐在门槛上生闷气。看见儿子回来,女人哼了一声,故意别过脸去。
"娘。"曹大林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赵叔给的熏鹿肉。"
王秀兰接过油纸包,闻到香味后脸色稍霁:"又去狐狸屯了?"
"嗯,帮赵叔看陷阱。"曹大林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加了句,"春桃炖的酸菜不错。"
王秀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发现猎物的鹰:"赵春桃?冬梅那堂妹?"
曹德海不知何时出现在仓房门口,烟袋锅里的火星子一明一灭:"姑娘不错,手巧。"
曹大林耳根一热,赶紧转移话题:"刘二愣子说民兵连的事定了,让我明天去公社报到。"
"好事!"王秀兰顿时忘了相亲的事,转身就往灶房走,"娘给你烙糖饼带着!"
夜深了,曹大林躺在床上,手里着赵冬梅留下的布娃娃。今天的经历让他心情复杂——赵春桃确实是个好姑娘,可他靠近她,是不是只因为她像堂姐?这对她公平吗?
黑箭在床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偶尔还吧嗒吧嗒嘴,像是在梦里追逐猎物。窗外,六月的山风掠过老榆树,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曹大林换上最体面的蓝布褂子,准备去公社报到。王秀兰往他怀里塞了个布包:"糖饼和咸菜,晌午吃。"
"哥,真帅!"曹晓云绕着哥哥转圈,羊角辫一跳一跳的,"像画报上的解放军!"
曹德海从仓房出来,递给儿子一个油纸包:"给老魏。"
曹大林打开一看,是块上好的熏熊肉——正是上次猎的那头白胸脯熊的肉。老爷子一首舍不得吃,留着待客用。
公社大院比往日热闹,十几个年轻人在操场上列队,魏警官正在训话。看见曹大林,疤脸汉子眼睛一亮:"曹大林同志!就等你了!"
简单的任命仪式后,曹大林正式成为了草北屯民兵连的副连长,每月工资十八元,还配发了一把崭新的五六式半自动——比他原来那把还新。
"这是训练计划。"魏警官递过一份文件,"下个月县里要搞民兵比武,你带队参加。"
曹大林刚要说话,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赵春桃挎着个篮子站在公社门口,正和值班的文书说着什么。阳光下,她穿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比昨天精神多了。
"认识?"魏警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微微上扬,"赵德柱的侄女吧?来交刺绣活的。"
曹大林点点头,心跳莫名加快了些。上辈子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明明不是初恋,却比初恋还紧张。
"去吧。"魏警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工作要紧,个人问题也要解决嘛!"
曹大林耳根发热,硬着头皮向门口走去。赵春桃看见他,眼睛一亮,随即注意到他崭新的武装带和肩章:"曹哥...你这是?"
"民兵连副连长。"曹大林不自在地整了整领口,"刚任命的。"
"恭喜!"赵春桃真诚地说,从篮子里掏出个小布包,"正好,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双绣着松针的鞋垫,针脚细密整齐,一看就下了功夫。"听说民兵训练费鞋..."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
曹大林接过鞋垫,指尖不小心碰到赵春桃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阳光下,姑娘的耳垂红得像山里的野山楂。
"谢谢。"曹大林干巴巴地说,随即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王秀兰给的糖饼,"给,我娘烙的。"
赵春桃接过糖饼,嘴角微微上扬:"替我谢谢大娘。"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曹哥,听说...听说你箭法比冬梅姐还好,能...能教我吗?"
这不是客套话,曹大林能从她眼睛里看出来。赵春桃是真的想学,不是为了接近他,而是为了...继承堂姐的某些东西。
"好。"他听见自己说,"明天晌午,后山靶场。"
回屯的路上,曹大林的脚步比往日轻快。黑箭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好心情,追着一只蝴蝶跑进了路边的野花丛,惊起几只蚂蚱。
重生这一世,痛苦与爱同样深刻。但生活总要继续,而有些人,注定会以另一种方式走进你的生命。不是替代,而是延续。